第83章(2 / 3)

就在距離那塊巨石不遠的地方突然站起來一個形容枯槁的女人,宋紫騏這才發現原來這塊自己心中隱秘的場所不隻是闖進來一個不速之客。

在溪流旁邊,在投進林中的陽光之前,有兩個看不出具體年歲,但卻能夠看出滄桑和殘酷的中年以上的女人。

那個機警地站起身來的女人身邊的另一個農婦比起她稍稍顯得強壯一些,但麵皮下滲出來的蠟黃,讓宋紫騏覺得她身體狀態也好不到哪裏去。

這兩個人的手裏都拿著淘洗沙金用的簸箕,在聽到生人的動靜之後也都本能藏到了身後。不過等到他們穩定了想要逃跑的心神發現了來人不過是一個在山間閑逛的道士之後,很快就又放鬆了下來。她們像這獅子山裏的所有平凡的人們一樣,恭敬但是略有畏懼地對著宋紫騏勉強地露出了苦難的日常裏最為燦爛的微笑,雖然在宋紫騏眼裏無異於詭異的鬼臉,但他的確是理解到了他們並無惡意的表態。

淘金者三不五時還是會騷擾宋紫騏一下的。他總是看著他們興高采烈地衝進林子裏,在一整天有時甚至是好幾天的自我折磨之後又絕望地離開。宋紫騏並不在意他們的在自己的領地裏淘金,他隻是不願意看到他們對於人生的悲觀情緒罷了!今天這兩個本就一臉苦相的女人,離開的時候怕也是會增添更多的絕望吧!

宋紫騏無奈地拋開了腦子裏多餘的感慨,微微鞠躬單手貼胸對著她們做了一個手勢,然後便移開了視線,朝著那個一直在分散著他的注意力的球形物體走了過去。

在沒漲水的時節裏,通往那塊溪流中央的巨石的道路還是能夠勉強露出水麵的。宋紫騏帶著鞋底甩動飛舞起來的水花,在光滑的鵝卵石小道上熟練地踏出大步,沒幾下便跳到了巨石上麵。

直到宋紫騏在石頭邊緣站定了身體,他這才終於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球形物體居然是一個人。

這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雖然圓鼓鼓的身材讓人很難判斷他的年齡,但他的身高還有那張稚嫩得沒有一點褶皺的臉還是能夠顯露出他的幼小的。

他幾乎沒有什麼頭發,身上裹著似乎是用麻袋改做成的大片上衣,下半身也裹著一塊同樣色調的麻布,腳上光禿禿的什麼也沒有。

宋紫騏慢慢蹲下了身子,在這個孩子身邊坐好。從側麵看,他依然是圓形的。這樣的體型的確是難得一見,但真正讓宋紫騏產生了難得的好奇興趣的還是這個孩子木訥的眼神裏流露出的平靜和淡定。

這種即便是靜坐裏的宋紫騏都很難得到的安靜,眼前的這個胖孩子居然在日常的發呆之中就達到了,這不得不讓宋紫騏忍不住主動地與他搭起話來。

“你在看什麼?”

宋紫騏試著順著這個木訥的小孩兒的視線尋找,但是什麼也沒有得到。

“前麵!”

語氣生硬而且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宋紫騏開始覺得這個孩子可能隻不過是單純的有智力缺陷罷了。但是不知道我出於什麼樣的考慮,他還是繼續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前麵有什麼?”

宋紫騏用盡可能柔軟的語調試探著問道。

“不知道!”

木訥的胖孩子回答得依舊是那麼簡單幹脆,一時間宋紫騏也開始猶豫要不要再多問下去了。可還沒等他做出決定,那個胖孩子又開口了。

“不知道前麵有什麼!”

“沒有我!”

還沒來得及表現出驚訝的神情,剛剛還在溪流裏淘金的那個枯瘦的女人突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宋紫騏的身邊,真實地嫌棄又警覺地著急著插話打斷了他和那個孩子的對話。

“您甭理他,道長!他就是個傻子!”

宋紫騏微笑著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便服道袍,轉過身子盯著巨石下麵溪水之中的這個女人,小心地跟著她的話緩慢地問道。

“傻子……嗎?”

“對!他媽……”

這個女人說著指了指還蜷縮在溪邊一邊淘金一邊偷瞄宋紫騏他們的另外一個女人,繼續說道。

“生他的時候過了月,孩子生下來就粗大的很!”

“不滿周歲他那個該死的爹就撇下他們跑了,他又生了場怪病,結果就變成傻子了!”

枯樹一般的女人縮緊了五官,誇張地吸了口氣,撇了一眼宋紫騏之後這才痛快地歎了出來。

“現在這個樣子,倒不如當初就是在胎裏了!”

宋紫騏臉上的微笑並沒有因為這個女人滿漢惡意的話語發生變化,這種粗鄙又殘酷的想法在生存困難的山野裏並不罕見。宋紫騏幾乎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麒麟道”的忠實信徒裏大半都是像她這樣的人。

“還是活著好!”

宋紫騏輕飄飄地否定了麵前這個女人的說法,接著又轉過頭看著身邊的木訥的孩子,語氣平靜地問道。

“他有名字嗎?”

“枯枝女人”連連搖頭。

“這種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的孩子,起個名字又有什麼用呢?”

“那他姓什麼呢?總歸該有個姓吧?”

宋紫騏沒有回頭但是顯然不想放棄。

“他那個混蛋爹好像是姓‘餘’!”

宋紫騏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又轉回了腦袋,盯著麵前的這個女人,忽然收斂起笑容,嚴厲地問道。

“不好意思,你又是誰呢?”

“枯枝女人”愣了一下,雖然被宋紫騏的變化驚了一下,但似乎並沒有多少心底裏的波動。

“我嘛……”

她拖長了聲音狡黠地笑了一聲。

“我是他們家的鄰居!幫忙而已!幫忙而已!”

宋紫騏沒有表情地點點頭,繼續冷冰冰地說道。

“幫忙做什麼?”

“是幫忙淘金嗎?還是幫忙生計?或者說……”

宋紫騏稍稍向前探出了身子,壓迫著周遭的空氣一般嚴肅地問道。

“是要幫忙殺人呢?”

宋紫騏說出的話明明載著溫和的語氣,但在這光線斑駁的林間,在瀑布擊打水潭的轟鳴聲裏,傳達進入那個枯瘦的女人耳朵裏的時候,卻變得那麼的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