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的那位先生,劍法無雙,卻從未有人見過他出劍,因為,見過的人,都已經死了。
這是武林中吹噓高人的常見句式。
也是人們用來形容我的固定用法。
他們說的桃花塢的那位先生,就是慕太微,就是我。
我盤膝坐在桃花樹下,閉目凝神,讓自己處於物我兩忘中。
“師父,藥喝了沒?又做白日夢了?”大徒弟管理整個桃花塢,也順帶管理我,氣勢洶洶地殺來我麵前。
“師姐,師父是在打坐。”二徒弟麵慈心軟,軟軟糯糯,素來維護我。
“他哪一次打坐不是把自己打瞌睡了?早春氣候寒,桃花都還沒開,又在風口上打瞌睡,藥還不能停了!”大徒弟脾氣一向壞,就要辣手摧師。
我趕忙醒過來,目光閃動,慈愛地開口:“天樞啊,不是為師不喝藥,今天你是不是忘了放糖了?”
二徒弟趕緊護在我和她師姐之間,十分不敢置信道:“師姐,你居然沒有放糖!你怎麼可以不放糖?不是甜的東西,師父怎麼能吃得下去?”
大徒弟冷冷一笑,“糖?整個桃花塢的糖都被師父偷了個幹淨,糖罐裏連沫沫都刮不出來,我上哪給師父調甜藥?”
我氣定神閑,目光遠視:“是阿福偷的。”
二徒弟蹲下來看著我,“福伯伯從來不吃甜食。”
我目光進一步遠視,“是旺財偷的。”
大徒弟一步上前,生生截斷我遠目的視線,嗓音飄了一飄,“哦?旺財作為一隻狐狸居然會開櫥櫃的鎖,它要成精幻化出人形跟師父譜一支人獸戀曲?”
“旺財是公的。”二徒弟糾正她師姐後,溫柔地看著我,“師父,你從小教育我們,不管闖下多大的禍,都要敢於擔當。”
我閉上眼睛,睫毛抖了一抖,“是我。昨晚的菜不夠甜,我食不知味寢不安眠,你們睡著後,我就……”
二徒弟被感動了,抽噎著抱住我手臂,“我今天就出塢給師父買糖去。”
“天璿乖啊。”我趁機指引,“跟你師姐要錢去。”
原以為大徒弟又會找各種借口克扣我的零花錢,譬如糖吃多了,男人氣概會被衝淡,嫁不出去,又譬如旺財最近長身體,要多啃幾隻雞腿,我的糖錢就先挪用一下等等。沒想到,大徒弟竟然破天荒地沒有找那些人神共憤的理由,居然對她師妹一擺手,十分痛快:“去立個字據打個欠條,我一會兒給你拿錢。”
今天的一係列計劃及目的達成,我通體舒泰猶如真氣行遍大小周天,順便再關心一下小弟子的學業,“天璿啊,功課做完了嗎?”
二徒弟邊往正屋去邊回我:“師父布置的課文都背下了,字也練了,師父什麼時候教我劍法呐?”
大徒弟吭地一笑:“師妹你還不死心,你什麼時候見過咱師父舞劍了?”
二徒弟漸行漸遠的嘟囔聲傳來:“可外麵人都說,咱師父劍法無雙。”
一片桃林隔絕人聲,大徒弟愈發不尊師重道,嘴角帶笑戲謔道:“師父啊,你這白皙如玉的手提得起劍麼?要是不小心把手割破了,你不又得裝失血暈倒趁機吃幾罐蜜糖?”
我理了理衣襟,擺起打坐的手勢,“天樞,為師似乎很久沒檢查你的功課了。”
大徒弟果然變色,“檢、檢查什麼啊檢查,我、我當然有好好做功課,我、我去洗碗……”倉惶逃竄。逃到半路又想起什麼似的折回來,自語:“嚇得我險些忘記正事。”嗓音一提,對我道:“師父,花家山莊給了您一道帖子,邀您去嚐嚐花家的鷓鴣宴。”
我不予理睬。這一年間,大徒弟總能收到各種帖子,以美食甜品為名,行相親利誘之實,誓要把她師父嫁出去。我踩過幾次坑,如今再不受騙了。
“這次是真的,師父您不去會後悔的!這是花家獨特的鷓鴣宴,據說能甜得膩死人,這怎麼能是人吃的呢!”
緊趕慢趕到了花家別業,我才悔悟這輩子大概就是被徒弟坑的命。
由於大徒弟擔心我會被糖膩死,堅持要求我帶上阿福和旺財,必要的時候可以扛我回來。雖然阿福老態龍鍾,須發皆白,平時最大的運動就是動動掃帚掃掃桃花瓣,旺財則是隻負責在落花堆裏打滾啃雞腿,他們卻依然被委以了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