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感覺,他在鋼絲之上,在搖擺之中才能平衡自己。這些電纜不僅平衡了這個城市的晝夜,平衡了這個城市的人,平衡了曆史與現實的各種情形。在某種時候,他厭倦這樣的不切實際,在單純清澈的目光之中,這些虛幻隻是霧氣,它們的蒸發和消減並不依靠實際的步伐,而是被無形的繩索所牽引。這種軟而有彈性的牽引力,卻是人人所無法抗拒的。
就好像在小時候他獨自在森林裏,站在木樁上學習如何平衡。他伸展雙臂,放鬆全身,讓風纏繞著,讓空氣觸摸肌膚,讓昆蟲大膽地接近。平衡的技巧在於此,隻有融合身心,像一棵樹木一樣直立著,才能長久地平穩。當他舒展著如同樹木,在城市邊緣,聽著樹木的生長與死掉,聽著泥土堆積和破碎的聲音。在遠處,總有警覺而大膽的麻雀,在觀望著他。他喜歡那些鳥,希望與它們親近,但是所有的舉動都隻會讓他離鳥兒更遠。他所做的,也僅僅是觀望而已。那樣的~種觀望,伴隨著他很多年,一直到他能像鳥兒一樣在細如發絲的鋼絲上行走,暫時地失去身體和靈魂的所有重量。他在鋼絲上前進,就好像是在接近那些烏兒。在目光之中,那些紛飛的手掌是撲閃的翅膀,但是它們並沒有越來越遠,那種不遠不近的距離是整個演出中最隱秘,最動人的~部分。
他原本以為,這樣的距離會永遠地保留下去。但是隨著步伐的前進,他發現了他並不能真正地行走在鋼絲上,而相反,是鋼絲在束縛著他。小醜不再是小醜了,就好像森林再也不是森林。當小醜穿上舊日穿過的衣服,穿上舊日穿過的鞋子,往昔日的森林的方向行走,卻發現那裏再也沒有森林了。樹木依舊,鳥語依然,隻不過是多了一些人。森林已經變成了公園,鋼絲已經包圍了整個世界。所有的鳥都飛舞著,願意靠近人,並且希望能夠從別人那裏得到食物。輕盈的灰色羽毛開始向著華麗和耀眼變化——在這樣的一個密閉的、狹小的森林裏,不引起別人的注意就會餓死。那些卑微的,不吭不響的烏兒長眠在黃土之中,而此時,曾經與它們保持著距離穿著一身紅裝的小醜行走在城市的電纜上。穿越輝煌的燈火,讓時間一點一點地退後,一點一點地在城市的上空打發無聊的、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時光。
而新聞記者的嗅覺永遠是敏銳的。報紙上開始刊登小醜在城市裏的鋼絲行走。
小醜在低空,並不知道自己又成為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那種議論,一開始隻是伴隨著報刊和議論在搖晃著行走著,從市區開始,輻射到各個地方去。但是這樣的輻射不斷地在膨脹著,生長著,卷曲著。它帶著紙漿的味道,因此像一棵樹一樣吸取著時間的精髓,讓自己不斷粗壯起來。與此同時,在行業裏行走的專家們也開始為此停下了腳步。大師們開始公開地發表自己對鋼絲行走的言論,牽涉到各個方麵,甚至已經超出了人能夠理解的範疇之外的理論也被提出。小醜的身份被地上的人證實並且掌握,小醜所做過的事情,正在做的事情,將要做的事情也被不斷地研究和猜想。這件事情,終於成長為能夠被城市的所有人所關注的新聞果實。這樣的結局,是小醜也沒有想到過的。那一天,他靠近一扇窗戶,清楚地看到,窗戶裏的電視裏,正在直播他行走的影像——他的一舉一動,在此成為了人們所關注的一部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在虛空之中被捕捉。人們關注著他,就好像多年以前的他,關注著不能接近的一群鳥兒。
那就是完美的鋼絲行走的全部嗎?不是這樣的。小醜在這個時候。才真正明白事情有多複雜。他懷著簡單的想法,使用簡單的手段,竟然達到了簡單的目標。
而其中的輪回和影響,正在傳播著電流的線纜上奔跑著,朝著更遠,更深的地方去。他覺得,這種類型的旅行,應該會有結果,但是不可能會有盡頭。那所有的得到和失去,該怎麼樣來衡量呢?也許隻有觀望著繼續走下去,才能得到過程中的秘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