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小學心中有一種痛在漫延,像天上的浮雲,時隱時現。小學說不清這種痛因何而來,是因為鋒哥那幾句讚美的話嗎?也許這種痛早就藏於內心深處,今天被讚美了把持不住就跳出來了。其實讚美和批評如影隨形,它們是一對雙胞胎,不是嗎?讚美的極端就是:“尚小學,你什麼也不是,隻會做賊。”一個月過去了,小學習慣了奔跑與刺激的生活。奔跑就是在獵得錢物後,必像擅跑的流浪狗一樣四蹄撒開,腳下卷起一股股塵煙;而刺激則是不勞而獲後躲在旮旯蘸著唾沫數錢,當初的惶恐和負疚感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
八、誤入賊窩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小學認了。什麼是命運?小學弄不太懂,但是爸爸說過,說他命不好,天生是當王八的命。小學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命,在這個盜竊團夥裏,大家沒工夫討論“命運”這樣高深而又與自己息息相關的字眼,大家眼裏隻有“目標”。語文課老師講過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小學知曉這個道理,但他的手太瘦小,太無力,他不知道如何與命運抗爭。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位與他非親非故的老人,他的命運才發生了徹底改變。
那天小學像往常一樣進入商場踩點,通常小學隻對那些包裏有倆錢就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年輕人下手,而圍著貨物繞來繞去舍不得掏錢的老人他極少去觸犯。因為老人總讓他想起無論風霜雪雨都要去街道打掃衛生的奶奶。不知為什麼,那天商場裏的年輕人很少,可能是周一,都忙。小學轉著轉著就到了商場門口,那裏是顧客出入的必經之路,也是下手最佳位置。小學嘴裏嚼著泡泡糖裝作很閑的樣子,實質眼睛卻在搜索目標,一抬眼發現門口牆上貼張A4紙,上麵赫然有四個字“注意小偷”。這是商場保安貼的,這段時間商場小偷猖獗,總有顧客被偷。小學幹的是小偷的活,卻對“小偷”二字討厭至極,他不知道哪來的膽量,不管三七二十一,“嚓嚓”撕了那張紙塞進褲兜,轉身又回到商場。這回目標出現了,一個女孩在挑化妝品,要交錢的時候手機響了,錢包大敞著,小學拿眼睛一瞄,有貨!就悄無聲息靠近,像饑餓的魚兒遊向美味的餌。也許是心切下手重了,沒等錢到手就被女孩覺察了。女孩急急拉上錢包拉鏈,瞪了小學幾眼,然後低著腦袋快速走開,好像她是小偷。
眼看到手的魚脫鉤了,小學好不懊惱,最近幾天鋒哥胃口越來越大,他要求手下每天交上一定數量的“貨”,不像以前有多少算多少。鋒哥的脾氣喜怒無常,若手下上交的“貨”多,就樂得眼睛眉毛攏在一起,像一顆風幹的桃子;若達不到預期目標,就一天不給他們飯吃。這不算刻薄,還有更損更陰險的手段,那就是不讓上廁所。小學遭遇過這樣令人發指的事情,因為未能按時交“貨”,被鎖在一間黑屋裏,盡管尿意頻頻,小肚膨脹如鼓,卻不能出去排泄,實在憋不住隻能就地解決。如果被間隔十分鍾察看一次的鋒哥發現,更慘,摁住你的頭,趴下,用舌頭舔幹尿液,毫無商量餘地。所以當前麵一個老人從三角形的黃布包掏錢買一把修鞋的改錐時,小學狠下心,破戒。老人買完改錐來到賣鞋的櫃台前,挑了半天,挑出一雙黑皮鞋:
“便宜點吧,姑娘。”老人講價。
“少一百不賣。”大眼睛貨主亮出最低價。
“嗬嗬,這鞋看著賊亮,可不是皮的,不結實。”看來老人深諳皮質的優劣。
“喲,你這老頭,別亂講話,你咋知道不是皮的?”大眼睛不是好眼地看了老人兩眼。
“我修鞋好幾年了,一搭眼就能看出是不是皮的。”老人頗有些得意地說。
“喲,您這麼厲害,那您買皮的去吧。”大眼睛一把搶過鞋,“不買拉倒。”
“你看你這丫頭,和氣生財嗎,我說它不是皮的,又沒說不買。”
大眼睛不友好的眼神擠出一絲笑:“好,看您挺實在的,就再讓十元。”
“中,九十就九十。”老人讓步了,今天他過六十四歲生日,想犒勞自己一雙皮鞋。
老人試鞋時三角形的黃布包就在鞋盒子上放著,這是絕妙的下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