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漢王劉邦,到了南鄭,休兵養士,安息了一兩月,獨將士皆思東歸,不樂西居。漢王部下,有一韓故襄王庶孫,單名為信,此與淮陰侯韓信異人同名。曾從漢王入武關,輾轉至南鄭,為漢屬將。因見人心思歸,自己亦生歸誌,乃入見漢王道:“項王分封諸將,均在近地,獨使大王西居南鄭,這與遷謫何異?況軍吏士卒,皆山東人,日夜望歸,大王何不乘鋒東向,與爭天下?若待海內已定,人心皆寧,恐不可複用,隻好老死此地了。”漢王道:“我亦未嚐不憶念家鄉,但一時不能東還,如何是好!”正議論間,忽有軍吏入報,丞相蕭何,今日出走,不知去向。漢王大驚道:“我正思與他商議,奈何逃去!莫非另有他事麼?”說著,即派人往追蕭何。一連二日,未見蕭何回來,急得漢王坐立不安,如失左右兩手。方擬續派得力兵弁,再去追尋,卻有一人踉蹌趨入,向王行禮,望將過去,正是兩日不見的蕭何。卻是奇怪。心中又喜又怒,便佯罵道:“汝怎得背我逃走?”何答道:“臣不敢逃,且去追還逃人!”漢王問所追為誰?何又道:“臣去追還都尉韓信!”漢王又罵道:“我自關中出發,直至此地,沿途逃亡多人,就是近日又有人逃去,汝並不往追,獨去追一韓信,這明明是騙我了。”何說道:“前時逃失諸人,無關輕重,去留不妨聽便,獨韓信乃是國士,當世無雙,怎得令他逃去?大王若願久居漢中,原是無須用信,如必欲爭天下,除信以外,無人合用,故臣特亟去追回。”漢王道:“我難道不願東歸,乃鬱鬱久居此地麼?”何即接入道:“大王果欲東歸,宜急用韓信,否則信必他去,不肯久留了。”漢王道:“信有這般才幹麼?君既以為可用,我即用他為將,一試優劣。”何又道:“但使為將,尚未足留信。”漢王道:“我就用他為大將可好麼?”何連說了幾個好字。漢王道:“君為我召入韓信,我便當命為大將。”何正色道:“大王豈可輕召麼?本來大王用人,簡慢少禮,今欲拜大將,又似傳呼小兒,所以韓信不願久留,乘隙逃去。”漢王道:“拜大將當用何禮?”何答道:“須先擇吉日,預為齋戒,築壇具禮,敬謹行事,方算是拜將的禮節。”漢王笑道:“拜一大將,須要這般鄭重麼?我就依君一行,君為我按禮舉行便了。”看到此種問答,便是興王大度。何乃退出,便去照辦。
究竟韓信,是何等人物?聽小子約略敘明,信為三傑中人,自應補敘明白。信本淮陰人氏,少年喪父,家貧失業,不農不商,要想去充小吏,也屬無善可推,因此遊蕩過日,往往就人寄食。家中雖有老母,不獲贍養,也累得愁病纏綿,旋即逝世。南昌亭長,頗與信相往來。信常去吃飯,致為亭長妻所嫉。晨炊蓐食,不使信知,待信來時,好多時不見具餐。信知惹人厭恨,乃掉頭徑去,從此絕跡不至。便是有誌。獨往淮陰城下,臨水釣魚。有時得魚幾尾,賣錢過活,有時魚不上鉤,莫名一錢,隻好挨著饑餓,空腹過去。會有諸老嫗瀕水漂絮,與韓信時常遇著,大家見他落魄無聊,當然不去聞問。獨有一位漂母,另具青眼,居然代為憐惜,每當午餐送至,輒分飯與信。信亦饑不擇食,樂得吃了一餐,借充饑腹。哪知漂母慷慨得很,今日飼信,明日又飼信,接連數十日,無不如此。與亭長妻相較,相去何如!信非常感激,便向漂母稱謝道:“承老母這般厚待,信若有日得誌,必報母恩。”道言甫畢,漂母竟含嗔相叱道:“大丈夫不能謀生,乃至坐困,我特看汝七尺須眉,好像一個王孫公子,所以不忍汝饑,給汝數餐,何嚐望汝報答呢!”婦人中有此識見,好算千古一人。說著,攜絮自去。韓信呆望一會,很覺奇異,但心中總懷德不忘,待至日後發跡時,總要重重謝她,方足報德。無如福星未臨,命途多舛,隻好得過且過,將就度日。他雖家無長物,尚有一把隨身寶劍,時時掛在腰間,一日無事,躑躅街頭,碰著一個屠人子,當麵揶揄道:“韓信,汝平時出來,專帶刀劍,究有何用?我想汝身體長大,膽量如何這般怯弱呢?”信絕口不答,市人卻在旁環視。屠人子又對眾嘲信道:“信能拚死,不妨刺我,否則隻好出我胯下!”說著,便撐開兩足,立在市中。韓信端詳一會,就將身子匍匐,向他胯下爬過。能忍人所不能忍,方可有為。市人無不竊笑,信卻不以為辱,起身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