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於1944年9月2日出生於浙江上虞(今屬紹興市)一個鄉村的貧農家庭。故鄉名曰“譚村”,北靠杭州灣,南臨曹娥江。魯迅母親的出生地“魯迅鎮”,與我的故鄉僅為一江之隔,相距不過5公裏。我的出身,按過去的說法可謂“苦大仇深,根正苗紅”,三代貧農,家境窮苦。父親主要是務農,兼作石匠手藝,農閑時修橋鋪路做石墳。父親早年被抓過兩次“壯丁”,陣前沒放過一槍卻被流彈打掉半個手指,死裏逃生,40歲上才結婚生下我一個兒子。母親也是農家婦,中年喪夫,帶著三個子女與我父親成的家。因為貧窮,我同母的兩位姐姐,一位貧病而夭,一位被母親忍痛丟棄於路邊涼亭中(後被人收養,今健在)。我的父親勤勞正直、樂善好施,但喜煙好酒,不會治家。我在5歲上,家庭分裂,母親去給人幫傭,同母的哥哥去給人放牛,後來到杭州絲廠當了學徒(今健在)。我離開母親隨父生活,先後被父親寄養在七八個同樣貧苦的親友家中,並不時隨父為生計而東奔西走,因之自幼備嚐人世艱辛、寄人籬下和失卻母愛嗬護之苦。
1952年我9歲時才上了小學,一所村校、一個教師、三個年級,啟蒙老師羅祖英因出身不好、家庭變故而棄學從教,但他的學識和為人卻成為我道德的楷模,使我這個祖輩沒有文化的農家孩子第一次受到了文明的教養。4~6年級去一裏外的中心小學(瀝東三小)就讀,也是複式班,隻是多了幾位課任教師。有位語文老師桑金堯,十分賞識我的作文,在五、六年級的語文課上朗讀了我的一篇習作《遠足》(即春遊),使我大受鼓舞,從此喜歡讀文學作品,但苦於在鄉間難以找到書讀,隻有到開蒙老師家中借些舊報刊來看。
1958年,我被免試保送進入“大躍進”中新辦的一所農村初中(上虞十中),隻有兩間教室一間辦公室加三位教師。開學時連課桌椅也沒有,隻有讓鎮中同學自帶;或者在墳堆邊上課。那時勞動多,卻也學到了數、理、化。三位教師都很敬業愛生,師德、學識均屬上乘。初中使我從少不更事到初涉人世,朦朧覺得應該怎樣做人。1961年,我被免試保送進入離家60裏外的、我所十分仰慕的江南名校——春暉中學,有幸獲得一批名師教誨,奠定了我道德和文章的基礎。
1964年,我被“推薦加高考”,進入華東師大中文係。才讀了兩年書,“文革”風暴驟起。我的出身、經曆和當時的“學生黨員”“學生幹部”身份,決定了必然處於“保守派”的地位。我是中文係“老保”的重要頭目之一,據說造反派從校黨委有關材料中發現我被列入了“接班人”名單,我便被認定為“修正主義的苗子”,遭受到前所未遇的政治壓力。好在我“出身好”,人緣也還好,雖然受過一些批判,並未受到什麼大衝擊。然而,滿腔政治熱情卻一落千丈。此後許多年,我隻覺得整個世界的麵貌變了形,社會和人生的前途一片迷茫。1970年夏,我懷著驟然喪父之痛,告別混沌的校園和故鄉的山水,沿浙贛線進入江西的紅土地。
在永新縣埠前一個炮團部隊營地(名曰“小屋嶺”)的一年“鍛煉”,除了勞動就是“活學活用”領袖著作。作為學生連的三個黨員之一,我被任命為“六班長”,帶八位“戰士”負責種菜以解決連隊吃菜問題。我的勞動和學習表現受到好評,一年後組織上決定把我分配在部隊,去吉安師部當政治幹事,連級幹部待遇。我當時喜出望外。不料林彪事件發生,軍委下文不留大學生。“文革”後期黨政機關已開始要幹部,結果把我分配至省革委會政治部教育組。從此開始了我的工作生涯,一幹就是30多年。
回首以往人生歲月,有幾點是值得一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