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得的那個包衣小子……是能在夜晚抱著小馬駒,帶著恬然的微笑入夢的。
怎麼會是眼前這個悄悄小聲哭泣的……孩子?
她側耳細聽,聽見他原來是在夢裏喊“娘”。他說“娘,你去哪裏啊,兒子好想您……”他還嘀嘀咕咕地說:“爹,兒子不孝,兒子隻能在女真忍辱偷生,今生都不知道何時年月才能替家人報了這血海深仇……”
還有他一個一個在昏迷裏呼喚過去的人名……
愛蘭珠便愣住了。
袁。
一個一個的名字,都是袁姓。
她驚得從炕上直接掉到地下。
袁家死於她二哥與蒙古聯手,就算外人不知,她如何能不知?!
她死死捂住嘴,隻能勸慰自己說:也許錯了呢?這世上姓袁的多了,不是隻有遼東總兵袁國忠一家。他也不過是恰好姓袁罷了,一定不會是……袁家的子嗣。
可是她雖說如此寬慰自己,卻也從此便對他更加小心地保護,唯恐被二哥知道他的身份。家裏的兄長,大哥寬厚,二哥卻刻薄。隻可惜大哥死於戰場,於是繼承阿瑪的隻能是二哥。
二哥跟叔叔之間的衛印之爭尚且不休,更何況是對世仇袁家的公子……她便恨不能如影隨形,將他拴在身邊兒,一言一行都瞧清楚了才放心。
饒是如此,可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也許是看她對這個包衣小子太過愛護,阿瑪和二哥不敢攔阻她,便將塔娜叫去問話,就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塔娜也是一根筋,沒作細想,便將那天的事原原本本都給說出來了。
塔娜也是感念虎子的英勇,於是言談之間便將虎子的騎術和勇敢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卻不想,董山由此生疑!
隻因為漢人多不善馬術,更何況是這樣高超的馬術。且女真多年與袁家軍對壘,對袁家軍的訓練及戰術甚為了解。於是董山便從塔娜的描述裏,窺出了袁家軍的苗頭來。
隻不過董山並不能憑此一事便確定虎子就是袁家的後代,隻擔心興許是袁家軍哪個將領的親屬也說不定。不過不管是哪一種,隻要這個少年與“袁”字挨邊兒,便叫他不能不小心提防。
董山倒是沒想到妹妹早已窺破其中關竅,他先用軟的,哄著妹妹說,這樣的包衣小子總住在她的屋裏也不合適,畢竟男女有別,說要將那小子挪到其他屋裏去,自會吩咐人好好照應著。
董山自是沒想到,愛蘭珠斷然拒絕。那一刻甚至要與他拚命一樣。
他心下的疑心便不由得更重。
這般將養了大半個月後,虎子這才終於好了。可是愛蘭珠卻瘦了一大圈兒。
況且這半個月來兩人幾乎就是同吃同睡,院子裏那班半大孩子便傳出些閑話來……說的不外乎是格格看中了他,留他在屋裏,夜晚幹那偷偷摸摸的事。
更有的傳,說半夜起來撒尿,就總聽見格格的屋裏發出異樣的動靜。仿佛是格格疼了又舒坦了,而那個小子一直悶哼,撞得炕上的櫃子都跟著吱吱呀呀搖晃不休。
虎子便激了。他自己怎麼著不要緊,人家愛蘭珠還是個雲英未嫁的閨女,更是格格啊!
他便跟那爛嘴丫子的打成一團。
他是真的急了,發了狠的,於是揍人就使了真本事。卻不成想,這一切便都落在了董山的眼底。
董山原本對他的身份已是起疑,這般看他本.能之下使出來的手段,就更能看出是袁家軍的路數。
愛蘭珠撲出來,原本放下心來沒準備幫虎子,因為那幾個小子都不是虎子的對手;可是愛蘭珠卻一眼瞧見了廊簷之下二哥的目光……她便心下一驚,急忙上前將虎子拽起來,低喊:“別打了!”
虎子還意猶未盡,愛蘭珠就將他扯回了屋子裏。
她進門來不及脫鞋就上了炕,窩在窗邊捅開窗戶紙偷偷盯著對麵廊簷下的董山看。
虎子先時就算沒留意愛蘭珠的想法,這會兒卻發覺不對勁了,便也收了聲,湊過來跟愛蘭珠一塊兒看。
果然瞧見董山見他們兩個進屋之後,悄然點手喚過一個手下來,湊在耳邊低低吩咐了幾聲什麼,然後那個手下就也下意識回頭瞄了一眼愛蘭珠的房間,便點頭轉身離去。
二哥的那個手下,愛蘭珠知道,是最擅打探消息的。
她便跌坐在炕上,目光裏一片茫然。
虎子眯眼凝視著她,緩緩問:“二貝勒爺他,怎麼了?難道對我生了疑心?”
愛蘭珠也嚇了一跳,連忙遮掩:“不是。我二哥他為什麼對你生疑啊,你就是個包衣奴才,犯得著我二哥對你生疑嗎?”
他又豈肯信,一徑追問。
她隻得編了句瞎話兒,就說因為那幾個爛嘴丫的小子胡說八道的,讓阿瑪和二哥擔心她的名節。畢竟也到了年紀,總要考慮到將來的婚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