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京師春寒,三月距離真正的春天還有些時日,可是遠遠近近的柳樹還是早早地覆上了一層新綠,抬眼望去宛若淺碧色的淡霧輕煙。
內書庫裏,吉祥撫著已經圓滾起來的肚子,抬眼望那一層柳煙,不覺惆悵。
身上這顆球已然越長越大,快要遮掩不住了。先前天寒,憑著厚重的冬衣,還可遮掩說是心寬體胖;可是眼見柳樹成煙,春已漸至,身上的衣裳必定越減越少,便再難遮住這肚子。
且她隸屬女官六局一司,每個季節的衣裳都是按著品級有著嚴格規定的。平素她可以躲在內書庫裏不見人,可是馬上這就又要新的一輪量體裁衣,到時候她可怎麼辦?
更何況這一路走來,在女官局裏上上下下得罪過不少人。若她們趁機拿捏,她又該如何應對?
越想越心煩,她便又一次萌生了想要拿掉這孩子的念想。
這個孽種,本來就是狗皇帝的,她早就應該拿掉,怎麼能留他至今?!
她一狠心一咬牙,便又爬上了書架旁的梯子。那木梯足有兩層樓高,為了能夠到高高的書架。她狠心立在梯子頂上,手扶著肚子,垂眸看向地麵……
這麼一跳,便一了百了。
可是不知道是會不是母子連心,還是那個孩子不甘心這麼還沒出生就夭折,於是就在吉祥咬牙橫心就要跳的當兒……她的肚子,忽地動了起來。
動的很急,已經不像是從前那種若有似無的微微一動,而仿佛是小拳頭小腳丫都襲了上來,一二三四不停地推著她的肚皮。
吉祥呆住,垂首望著自己的肚子,一時不知該做何樣的反應。
最後,還是緩緩地將手貼上了肚皮……他動得好凶啊,這麼貼著肚皮便都能感受到裏麵凸出來的小小輪廓。左邊這個小小的圓球,是拳頭;右側這個長長的凸起,是腳丫……
他在她的肚子裏,第一次完整地以人的形狀表現出來,不再隻是一個安靜的球,而是一個……相伴而生的鮮活的生命。
吉祥的淚便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盡管從不甘心對自己承認,可是她還是……不忍心啊。
否則又怎麼會將他養到這麼大,怎麼沒在剛剛發現他的時候就摔掉了他!
她這一生……從五歲失去爹娘族人,就隻剩下一個司夜染,後來隻剩下一個廢後。可是他們卻終究一個一個地都離她遠去。她以為她在這個世上已經孤身一人,再也沒有了親人,卻不成想這個小東西竟然悄無聲息地來了。
每每夜半,她摟著自己的肚子,都能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心安。
這個世上,終於不再隻是她,一個人了啊。
正在此時,外頭一陣喧嚷。
司籍帶了幾個女官進來。
仰頭見吉祥正站在梯子上,便冷哼一聲:“我說吉祥姑娘,給姑娘量量體做身兒新衣裳,怎麼就那麼難啊?話說一聽做新衣裳,誰不上趕著的去,都怕被落下;怎麼就姑娘三催四請都不肯露麵?”
吉祥站在梯子頂端沒動。她明白,倘若下了梯子,她的肚子怕是就瞞不過司籍了。
因為兩個尚儀薛風和郭珍之間的鬥法,司籍是郭珍的人,於是上次她不小心算是得罪過這位頂頭上司。司籍還愁拿捏不到把柄呢,若是發現她的身子,如何能饒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