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木蘭山臨啟程的那個午後,她從山頂回來後,忽然找不見了雪姬。
她問遍了所有人,才在後山找見了她。
後山是一條山溝,裏麵蓄滿了多年的積雪,一年瑩白。
而雪姬就跪在那片純淨無瑕的雪裏,親自打開火折子,將嶽蘭亭的屍首焚化。
她知道接下來的這一場奔逃,無法安全帶走嶽蘭亭的屍首,於是她選在這純淨無瑕之地,送他化作青煙,上達天際。
她甚至在微笑,將他的骨灰用手捧起來,柔聲說:“你放心,我會將你的骨灰帶回去,與冉竹姐姐合葬。你瞧,冉竹姐姐在大火中歸去,我便也將你這樣送走呢。你與冉竹姐姐,這一生,同心同命,地下自然也該同穴而眠。”
蘭芽無聲落淚,心下說:“可是雪姐姐,你怎麼忘了,我哥最後容身的,卻是山溝裏那片純淨無瑕的大雪啊……雪,就是你呢。”
蘭芽後來才知道,這一場驟然而至不顧一切的殺戮,也是巴圖蒙克同樣傷心所致。
因為這一場劫難,滿都海也沒能逃過命運,也同樣……溘然而逝。
巴圖蒙克驚怒之下,這才調集手下最為精銳的察哈爾部前路截殺。
他甚至給察哈爾部下的的命令是:必須要取了蘭芽的命!
他自己失去了妻子,失去了那唯一能共度一生的女人,他便要司夜染也嚐嚐同樣的喪妻之痛。
而那個晚上,是大人在關鍵時刻帶人趕到,才擊退了察哈爾部的精兵。
大人帶來的是亦思馬因的餘部,以及被他說服的兀良哈三衛。
草原部落之間的一場激戰,血流成河之後,剩餘的使團和建文餘部得以逃過殺戮,而草原各部之間也元氣大傷,進入了一段休養生息的相對和平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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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跋涉,路上耗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
這一路上都是傷病老幼,路上便走得格外慢。回京路程所耗費的時日,竟是去時的雙倍。可是帶回來的健康完整的人,卻是去時的一半。
這一路走來蘭芽時常恍惚,每逢宿營要燃爐子,她便會下意識地喊:“三陽,點火啦!”然後就見雙寶提著馬糞進來,低低垂著頭,不敢迎向她的目光。
她便會怔忡半晌,才想起三陽已經永遠無法再回來幫她點火了……
接受一場死亡容易,可是想要在從前長久的記憶裏生生將一個人的痕跡盡數抹去,卻是太難。
幸好這一路上還有月月。蘭芽縱然再傷心,再恍惚,卻時刻都要為了月月而打起精神呢來。就算再無心歡笑,可是逗著月月的時候,也要讓自己強顏歡笑。
她都不知,如果這一路上沒有月月,沒有這個她無法推開的責任,她是否還能安安穩穩地支撐著走回來。
而這一路上,眾人也都怕她有事,卻不敢明說,隻是默默地陪伴在她身旁。
息風親為護衛,煮雪在馬車裏陪她一起照顧月月,藏花更誇張,親自去當車夫趕車。而大人,則一直默默地騎馬陪在馬車旁,不論白天黑夜,隻要她撩起車窗簾,就一定能看見。
於是蘭芽明白,她不能再這麼叫自己自怨自艾下去。她是沒了哥哥嫂子,她是承受不住失去三陽的打擊,可是看看這隊伍裏的每一個,誰沒曾失去過自己至親至愛的人?他們不也還是都堅忍地活了下來,沒有尋死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