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望向窗外那寂寞而厚重的宮牆,“在這後宮裏,唯有恩寵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如果沒有了恩寵,便什麼都沒有了。所以為了恩寵,我現在便什麼都豁得出去!”
南城,正陽門外。
街市燈火浮湧,遠遠近近人頭攢動。這裏雲集了京師最底層的百姓,行走來往的多是販夫走卒。那股子勞動之後的汗臭味兒,加上粗俗的市井語言,叫便服行走於其間的涼芳不由得皺眉,掀起披風遮住了口鼻。
一處賭坊,鏖戰正酣。熱鬧的喧嘩惹得涼芳也不由得轉頭望去。
隻見偌大的賭桌前,十幾個普通百姓卻圍著一個僧人。那僧人耍得興起,將僧袍都扯開了,露出半麵xiong膛;麵上油光鋥亮,嘴唇紫紅肥厚,顯是沉湎酒色。
那僧人猛地又是一聲:“開!大的!”而旁邊一群人都喊“小”,卻實則十幾個人的動靜都比不上他一個人的嗓門兒。
那莊家嘩啦一開碗,那僧人便是縱聲大笑,伸開兩臂將桌上的金銀全都搜入了囊中。一班賭徒便惱了,擼胳膊挽袖子便要上前揍他。
涼芳蹙眉盯住東廠手下畢節:“你說的花和尚,就是他?”
北出長城,又過一日,前方探馬便來報。
虎子親自來稟告蘭芽,說北元王廷派人來迎。
蘭芽便悄然吐了口氣,將手裏把玩的半月溪和觀魚台都交還給雙寶,叫收好了。
三陽倒是好奇,自己爬出馬車去,高高站在車轅上,向遠眺望。回來便連聲叫著:“媽呀,不得了啦!我看見那些馬匹,像一片黑雲似的把草原都占滿了,還有他們的旗子,呼啦啦把太陽都給遮上了。”
雙寶便瞄了蘭芽一眼,伸腳一踢三陽:“別胡說。”
蘭芽隻徑自放下簾子,自行更衣。
三陽是頭一回見著草原人,興奮勁兒一時還過不去,便扯著雙寶低聲問:“按規矩,來接咱們公子的,該是草原上什麼級別的人啊?”
雙寶掂量了一下:“不會是特別大的官兒。按規矩應該是此處部落的酋長,或者再加上一個他們朝廷類似禮部裏的中級官員。總得到了威寧海,才能見著他們大汗呢。這是兩國出使之事上的臉麵,若派太大的官兒來,那草原就等於自降身價了。”
說著話兒,蘭芽已是收拾停當出來。雙寶和三陽一看便都嚇了一跳:“公子何必這麼隆重?!”
這回出使,朝廷和大人都極為重視。皇上特吩咐內織造,將皇上龍袍的工程都先停了,先緊著給蘭芽做幾身好衣裳。大人那邊就更是隆重,給準備的蟒袍上的金線繡花,用的都是純金撚出的線!
公子平素的衣裳已是極好了,這回出使的衣裳就更是耀花了眼。就連那披風內裏都襯的白狐皮和紫貂皮,單是那皮子就幾乎用盡了女真曆年來的進貢。
外人都說,也就隻有靈濟宮出去的人敢這麼穿,睡覺皇上的內庫實則都是禦馬監管著呢,多一件少一件,賬本上筆尖兒一歪歪就出來了;若是外人,見都沒機會見的。
公子卻也知道這些衣裳靡費,有的甚至越製,所以縱然一路北上越來越冷,公子卻也沒動那些衣裳。可是今兒……竟然都穿上了。
但見那純金線繡的通肩大紅蟒袍,腰配金帶,將公子原本清麗的麵容映襯得越發玉雕雪簇一般。而那紫貂皮襯裏的大披風,領口和袖口出的那一圈風毛就更是好,將公子裝扮得一身的雍容尊貴,打眼兒瞧過去竟然都不輸給那些王府的世子們。
三陽隻跟著瞧著新鮮,上前忍不住摸摸蘭芽袖口的風毛。還是雙寶聰明,麵上神色一窒,悄悄湊到蘭芽耳邊道:“難道公子認定來人會是……?”
“嗯。”蘭芽淡淡點頭,吩咐三陽取過使節來,握在掌心。
雙寶毫不猶豫也扯過自己的披風:“奴婢陪公子去。”
蘭芽抬眸望來,便是清麗而笑:“好。”
虎子和禮部隨同的官員也要一同跟著去,蘭芽卻含笑按住虎子的手腕:“我縱然是欽差,卻終究隻是個內官。內官在草原人眼裏是個笑話兒,他們瞧不起的,若你們這些官員還大張旗鼓尾隨著我去,便隻會叫他們更得了話柄嘲笑咱們大明朝廷。”
“你們都安心等在這裏就好。雙寶陪我去,我們主仆兩個都是內官,才最適當。”
虎子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兒,倒是那禮部的官員王泉深施一禮:“蘭少監時時處處以朝廷為念,下官讚服。”
蘭芽一笑,抱拳而去。
虎子還是追上來,急急道:“若有半點異動,你便給我信號!”
蘭芽點頭一笑:“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蘭芽帶著雙寶走向草原大帳。
遠遠地立在門口的兩員武將瞧見了,便一左一右掀開了帳簾。
純白的氈帳,地上鋪著猩紅的地氈,遙遙隻通向一個方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