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殿叩見皇帝,皇帝今天神色溫煦,瞅著張敏笑說:“瞧瞧,朕的這一對好孩子,真是年少清俊,不枉朕寵愛他們這一場。”
張敏便連忙含笑湊趣:“可不。老奴就是遺憾生得早了幾十年,光叫皇上瞧見老奴這老眉老眼的了,是怎麼都沒辦法跟司大人、蘭奉禦爭寵了。”
蘭芽和司夜染都趕緊抱拳:“瞧伴伴說的。晚輩如何能比得上伴伴在皇上身邊的要緊。”
皇帝笑眯眯招手:“算了都別客套了。你們兩個替朕剛辦完這麼大一個差事回來,是有功之臣,便也都別跪著了。起來,都起來。包良啊,快給你家司大人和蘭奉禦看座。”
蘭芽便坐了,可是司夜染卻不肯起身,依舊還跪在地上。
皇帝看了便笑:“這是怎麼了,朕叫你起來,你卻還不起來?”
司夜染叩頭:“奴儕有罪,奴儕惶恐。”
皇帝便歎了口氣:“你這說的還是昨晚上的事兒。你張伴伴回來都與朕說了,昨晚朕也都問明白了。是你四哥急著辦案,急著向朕交差,便沒辨明那十八個人的具體身份,這便將你牽連進來了。朕知道你委屈了。”
皇上這口風……不對勁啊。
蘭芽剛坐下,便又欠著P股,有點不敢坐實。
司夜染這般籌劃,為的不就是憑此一事將仇夜雨問死,到時候紫府無人,自然收歸他囊中啊……倘若皇上真的認為仇夜雨不對,那便是欺君大罪,至少問斬,怎麼還能如此輕描淡寫?
司夜染便再叩頭:“奴儕委屈倒是小事,奴儕隻擔心因奴儕之故,倒叫四哥辦錯了案,抓錯了人。到時候京師百姓不寧,皇上的心也不安定。”
皇帝便笑笑,端起茶杯來吹了吹茶末子:“小六你說得對,朕眼皮底下出了這樣妖狐夜出的詭異案子,鬧得京師不安、朕心不安,這首當其衝便是紫府的錯。”
按此時朝廷的規矩,京師的尋常治安案件自然有順天府偵辦,可是一旦是詭異的案件,或者是牽涉到皇家的,順天府便沒有了職權,都要交由皇帝更為信任的紫府來辦理。
“倘若不能叫朕心安,朕還開著紫府做什麼?!”皇帝麵色終於也陰沉了下來,說著轉眸望了一眼司夜染:“更何況,不光有宮外這周靈安家的案子,朕的內宮也有啊。李夢龍私自登上萬歲山,查勘宮城風水,這簡直是在朕枕榻之側圖謀不軌!”
蘭芽一哆嗦,急忙起身跪倒:“奴婢不知宮內還出了這樣的大事。若論李夢龍與奴婢的那點淵源,奴婢便有死罪!”
皇帝目光泠泠,從司夜染和蘭芽麵上兜了幾轉,便又緩緩笑了:“都起來吧,坐回去。朕說了,今兒見你們兩個,是當有功之臣見的,也就是說不會計較這點子小事。”
皇帝便又抿了口茶:“若細論這個李夢龍,果然與蘭奉禦你,還有這靈濟宮脫不開幹係;就像說到周靈安一案,多多少少也跟小六你的禦馬監割不斷牽絆一樣……所以說這一回呀,小六你和小四,真是該各打四十大板!”
“他有錯,他犯了糊塗,小六你雖然在東海立功,卻從前也還是有不夠周全的地方。所以朕說,這回就這麼算了吧。朕不追究小四,朕也隻記著小六你和蘭奉禦在東海的功勞,你們說,朕這麼辦可還周全?”
皇上這麼一說,蘭芽心下便是咯噔一聲。
大人這番安排,費了這麼多人命,竟然又被皇上這麼輕描淡寫,便盡數給化解去了。
就連昨晚她與他生的那一場氣……竟然也是白生了。
他本是心氣兒那麼高的人,這般全盤心意盡付流水……他是否扛得住。
可是眼下還有更要命的:皇上究竟是因為心軟才沒計較仇夜雨的欺君大罪,還是皇上早就窺破了大人的用意,所以故意不按著大人期冀的來?倘若是前者還好,至少以後還有機會;可是倘若是後者……那皇上就太可怕了。而且將來大人也不可再隨便打仇夜雨和紫府的主意,否則皇上便可趁機問罪。
蘭芽死死攥住掌心,掌心裏已然全都是汗。
冷汗。
司夜染麵色果然蒼白下去……實則他麵上傅粉,看不出麵色蒼白,可是蘭芽終究太過了解他,於是看出了他那片刻的絕望。
不過隻有一瞬,司夜染便恢複過來,再度起身跪倒:“奴儕謝主隆恩。”
皇帝眯眼望著眼前的這個孩子,不由得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的一幅幅畫像。
不論是《調禽圖》,還是《元宵行樂圖》,裏頭一定有個穿內侍服色的小孩兒。那小孩兒畫得唇紅齒白、輕靈可愛,竟比那些皇家親眷更費筆墨。
不用解釋,知近的人都明白,那個小孩兒就是眼前這個孩子。
皇帝便輕歎一口氣:“小六啊,你這孩子的心,朕豈能不明白?你想要紫府,想要很久了。可是朕真的不打算將紫府給你,你便死了這份兒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