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廚房裏的一把好手。母親的廚藝在親朋好友當中是有口皆碑的。家裏來了客人,她走進廚房,三下五下,一大桌菜就擺了上來。離家以後,我漂泊天涯,走過五湖四海,吃過南甜北鹹,卻沒有發現哪個名廚的手藝超過了母親。也許,多少年了,母親做的菜已經讓我的舌頭和腸胃都產生了一種天然的妥帖。這大概是天下所有的兒子與天下所有的母親之間特殊的感應形式之一吧。

記得我考上北大離家北上的那一刻,母親一直把我送到車站,剛剛她還有說有笑,忽然淚水就嘩嘩地流了出來。我趕緊說,媽,你當年16歲就離開家了,我今年已經18歲了,您不要再為我擔心我的每一封信,母親都視若至寶,反反複複閱讀幾十遍,把信紙都揉破了,真是如同老杜所說:“家書抵萬金。“母親最關心的電視節目,誰能猜得到呢?她最關心的是天氣預報,因為我在遙遠的北京,她首先關注的是北京的天氣。一看到天氣有變化,她趕緊給我打電話,要我晚上去圖書館上晚自習的時候多加點兒衣服。母親不善言談,她的電話一般都很簡單,每次總是說吃飯穿衣這些瑣細的小事,然而,正是這些隻言片語,讓我感覺到電話線另一端濃濃的母愛。我在處女作《火與冰》中寫過這樣的一段話:

當我求學北京之後,母親每天都關注北京的天氣。父親說,看北京的天氣預報是母親一天中最重要的事。在蜀中的母親,居然能像把脈一樣,把出北京的體溫。而母親,至今沒有到過北京。北京的一千多萬人口中,母親隻認識她的兒子一個人。關於愛,沒有比這更好的定義了。

許多做母親的讀者和更多的做子女的讀者,讀到這裏的時候,都說這是《火與冰》中最感人的一段話。

生活在那座她陌生的城市,走在她從未見過的那些街道上,這一切,大概正是我們常說的母親對兒女的”知冷知熱“最好的一個注腳和寫照吧!愛屋而及烏,愛子而及城市。天下母親的心由此可見一斑。

父親送我上學又該去上學了,我急忙收拾東西。

“要多少錢?”父親坐在門檻上,問我。

“要150元。“我小聲答。

“夠不夠?”父親又問。

我本想說”不夠,”但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夠。“父親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說:“我這裏有200塊,你都拿去。到學校去要舍得吃,不要節約,該用就用。有個三病兩痛的,要及時看,不要拖。聽到沒?”“嗯。“我一邊接錢一邊答。

“到學校去要專心讀書,聽到沒?每回都拿恁多錢,你曉得農村賺兩個錢不容易,今天的錢還是你爸爸昨天晚上到人家那兒去借的。“母親在一旁說。

“你說些啥你?你看你說些啥。明娃都恁大的人了,他自己還不曉得專心讀書?這還要你緊說?錢,讓他拿寬綽點兒,吃得好點兒,我看也沒啥不好。家裏沒錢,沒錢還有我哇,我曉得想辦法。隻要他好好讀書,我砸鍋賣鐵都送!“父親盯著母親說。母親就無話,去忙她的活路。

那時晨光正照著父親那因過度勞累而過早蒼老的臉。我鼻子陡地一酸,有些想哭。

“東西收拾好了沒?”父親問我。

“收拾好了。“我小聲答。

父親就進屋背起我裝滿東西的背篼,說:“走,我送一下你。”“哦,你還有啥東西忘在屋裏頭沒?”“沒有啥了。“一路上都無語。我覺得父親的腳步就踏在我的心扉,沉沉作響。我一直都低著頭跟在父親身邊,沒敢看父親,怕父親那一臉的歲月會碰落我的淚水。

到了街上,父親一看車還沒來,就放好東西,然後對我說:“你等著車,我去賣了辣子馬上就來。“等了一會兒,車沒來;父親背著一個大背篼來了。”車還沒來?”父親問我,滿臉的汗。

“沒來。“我小聲答。

“你的辣子剛才賣多少錢一斤?”有人問父親。

“唉,便宜得很,才3塊多點兒。“父親答,一臉的苦。

我覺得有些東西在我眼眶裏滾動,忙努力忍了忍,終沒讓它們滾落下來。

又等了很久,車還是沒來。街上的人都開始吃晌午飯了。我已餓了。

“餓了嗎?”父親問。還沒容我回答,父親又說:“你看好東西,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來。“說著朝一個飯店走去。

不大一會兒,父親就給我端來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

“鹹淡合適不?”父親望著我,問。

“合適。“我一邊吃一邊答。

我吃完了才想起父親也沒吃午飯,就說:“爸,你也去吃一碗吧。”“我不餓,早飯吃得多。“父親說。似乎還想努力笑一下,終沒笑成。說完就拿過碗要去還。忽然,父親又問我。吃飽了沒?”“飽了。“我發覺我的聲音有些嘶啞,忙別過臉去。

又等了好一陣,車還沒來。

“恁遲了,還沒車,怕你上學要遲。“父親說,一邊朝車來的方向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