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在和阿特拉斯指揮軍官們對峙的時候就幾近虛脫了,他也並不像表麵看上去那樣隨意切開敵人的鎧甲。“青鋒”雖然鋒利,要切開那些高階合金製造的鎧甲仍需極大的力量。“雷弧”隻適合在一對一的時候使用,刀鋒上高壓的靜電會麻痹敵人,可是它破不開那些堅硬到了堪稱變態的堅實護甲。
不僅如此,他還手了重傷,浸在泥水中的肋下麻木地疼。那裏插著一支沒柄的軍用短匕,在穿過盾甲陣地的時候一名反應快的阿特拉斯重甲護衛把這東西插了上去。混雜著泥沙的積水嗆進楚昆陽的鼻腔,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如果阿特拉斯指揮軍官們在他恢複體力那倆分鍾裏發動進攻,現在的戰場會是截然相反的格局,他們被那股表麵上的氣勢嚇住了。
過度疲憊和受傷帶來的失血讓楚昆陽昏昏欲睡,大腦裏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像一團打了結的亂麻似的嗡嗡作響,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天旋地轉。在徹底失去意識以前,穿銀白色盔甲的男人抓住他的手,費力地把他從積水裏扶起來。
他虛弱地笑了,蒼白的笑容裏帶著孩子一樣的稚氣和難以名狀的疲憊。他對著那個模糊的影子輕聲說話:“哥哥”。
他沒能看見男人的反應,早在男人做出反應以前他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夏軍中軍帳裏,夏皇楚逸陽換下了那身盔甲,穿上了白色長衫。他坐在病榻一邊,輕輕把手扶在楚昆陽額頭上,微微皺眉。楚昆陽非常虛弱,全身都在出冷汗,從額頭上傳回來的溫度,他在發著可怕的高燒。從軍醫的報告來看他肋下那隻軍用短匕幾乎刺破了他的左肺,這引起了局部的水腫。過度勞累引起的虛弱和傷口感染引起的局部積水隨時能要了他的命,他嘴唇蒼白,呢喃著模糊不清的胡話。
楚逸陽輕輕給他敷上一塊涼毛巾,端詳這個不愛說話的弟弟的臉,他現在看起來終於更像一個普通的十八歲少年而不是殺戮果敢的夏軍元帥了。楚逸陽又想起他們小的時候楚昆陽總是不厭其煩地圍在他身邊,叫他“哥哥”。可是當他握住劍的第一天開始他就變了,變得沉默寡言目光冷厲,一步一步變成了如今在戰場上獨當一麵的樣子。要是當初沒有選擇握住劍柄,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可是人一旦做出了選擇,結局便無從更改。如果他沒有握住劍,這場戰爭大夏會輸,到時候大夏麵臨的是亡國的災厄,既然做出了選擇,便隻有一心向前,把擋在麵前的敵人斬開!
傳令兵小跑進帳,恭敬地遞上戰事總結,“陛下,我們已經完全擊潰了敵軍,目前戰場已經打掃完畢,我軍損失七萬餘人,殲滅敵軍十萬餘人,估計阿特拉斯已經無力承擔這場戰爭了,是否繼續進軍追擊?”
楚逸陽看了一眼病榻上麵色蒼白的少年,略一沉吟,“不,我們同樣也支持不下這場戰爭了,大夏已經衰老了。回洛安吧,我厭倦了這場戰爭。”
他走出元帥帳,微微歎氣,留下昏迷不醒的少年。
無盡的黑暗裏,冰冷的觸手在草叢中探出,一個個低沉的聲音不斷訴說著另一個世界的事。楚昆陽環顧四周的黑暗世界,努力想分辨那些含糊不清的呢喃,卻又分辨不出到底說了些什麼。那些魔咒一樣的耳語像是女人淒涼的哭泣,又像是死人從墓穴裏爬出來腐朽的歌唱。各種音階結合起來,組成了一隻低沉的頌魂曲。空蕩蕩的天際上掛著黑色的弦月,它發著陰沉的黑色光,亡靈們坐在上麵歌唱。
終於聽清楚了,在眾多混雜的聲音裏,有一個格外清晰,像是直接在他耳邊說話一樣清楚:“你想讓這個腐朽的世界毀滅掉,是麼?”
楚昆陽驚懼地回頭,什麼都沒有,除了自己以外,整個世界中還在活動的就隻剩下腳下更加陰暗的影子了。他是在黑暗的月光中,竟然會有影子,這簡直是一個悖論!
但它又確實存在,模糊不清而又真實存在。楚昆陽抬手,腳下的影子也跟著抬手,並沒有什麼異常,他這才稍稍安心了一點。剛抬起頭來,那個聲音又出現了:“你想讓你所在的這個世界毀滅掉,是麼?”
楚昆陽怔怔地看向地麵,影子漆黑的眼瞳中亮起了幽藍色的光,像是鬼火:“仲裁的時刻將要到來,我們將以神的名義清洗世界!”
楚昆陽連連後退,影子緊跟在他的腳下,他邁動步子影子也做出相應的動作。這就是另一個他自己,沒有人能躲避自己的影子。
“你是誰?”楚昆陽聲音嘶啞。
影子鎮定的開合著嘴唇低語:“我就是你,但我又獨立於你。北海有個叫歸墟的地方,那裏是我們的王國,我們就誕生於那裏。最終我們會在那個黃昏的時候豎起戰旗,征伐世界。”
“不!”楚昆陽捂住耳朵驚恐地搖頭:“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你。我也不想毀滅世界,你到底是誰?”
影子輕蔑地低笑,“沒關係,你會做的。隻有懦夫才會逃避自己的影子,你不一樣,你生來就注定是世界的仲裁者,神座的光輝已經沒落,我們將用雷電的長吟讓世界顫抖!”
他伸出手去,像是想撫摸楚昆陽的臉,楚昆陽猛地一驚,下意識後退躲避。天地都在旋轉,眼花繚亂,他像是在墜落一樣眩暈,毫無解決的辦法,隻能任憑世界主宰。
肋下撕裂的劇痛猛地切入感官神經,楚昆陽痛得背脊都陣陣發顫。傷口被牽動引發的劇痛重新喚起了大腦對身體的支配權。楚昆陽一身冷汗,不過清醒之後稍稍好一些了,大腦裏那種痛得像是要炸開來那種感覺有所減輕,這讓他覺得生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中,像是從地獄裏走了一遭回到人世一樣。他試著移動了一下手指,手指有些麻木不受控製,不過總算是清醒過來了。他呆呆地望著自己的手指,“雷弧”和“青鋒”就靠在床榻邊,沒有什麼異常。
他鬆了口氣,原來剛才的幻境隻是個夢。
楚昆陽費力地伸出手去,把“青鋒”和“雷弧”拿在手裏,傷口在這個過程中有些開裂,隱隱脹痛,他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不過這兩柄武器在手的時候他莫名的安心,它們給他一種無法用語言解釋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