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葬上不速客(1 / 3)

但家今日迎來了大日子,但家的老爺子昨兒個咽氣撒了手,今兒荔園門外站滿了前來吊唁的賓客。

十一月的漢口冷的出奇,明明上個月還在烈日日炎炎下忍受著熾烤,轉個月便寒江凍水,眨眼成冬。

或許就是這反複而無常的天氣作祟,一個月的乍暖還寒便奪去了但老爺子的命。

“你說哈子,你說哈子,真是命裏無常,老爺子勒好地人,說冇得就冇得了。”

“說的是撒,老爺子生前做了不少地好事,鋪橋修路憐貧惜老地,就勒麼個好人,老天爺也是瞎凹眼睛了。”

來往的賓客皆襲黑衣掛孝,接頭晃耳吱呀換聲,語中多是悲戚不舍,也免不了小人饞滑,有甚者倒地大哭捶胸頓足,更少不了冷笑旁觀做戲一場。

可不管是虛情還是假意,一個事實已經既定。那便是但家的老爺子,真的死了。

但家在漢口一帶算是望族,祖上從舊清道光年間便在朝為官,主管長江漢水的漕運,祖上勵精圖治加上後世子孫勤勉努力,倒讓家族曆代繁榮鼎盛不休。後來清朝歿了,便是在民國亂世軍閥四起之時,但家的先祖尚能高瞻遠矚,間於齊楚的往來於軍閥之間,那些軍閥們如江潮起落繁華凋零,反觀但家倒是巍峨不動的依舊立於長江水畔。

老爺子單名一個施字,是一個能在宗祠立碑撰銘的大人物,生逢日寇侵華之時,是一個書香傳世飽讀詩書的翩翩佳公子。

到了後來曆經民國、國共交戰、新中國成立.

後來的動蕩之時,那時候的老先生年近三十,靠著散盡家財雖然家道中落倒也未被株連入獄,可做為家中的長子膝下都是些嗷嗷待哺的兄弟姐妹和繈褓親兒,長兄如父的老爺子總不能看著姊妹孩子們餓死,狠了心燒了聖賢書,脫鞋光腳的在江邊找了一個‘撈夫’的苦營生。

俗說世間之事三大苦,撐船、打鐵,賣豆腐。可這撈夫卻是比之這三大苦還要鄙薄下賤的差事。

要知道這撐篙總在翻船邊,活人打鐵煉獄間,晨昏磨得三錢重,不夠一日喝酒錢。

可這撈夫所行之事比之那人生三大苦卻還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個半腳踩在鬼門前,專門為人下水‘撈漂’的活計。

武漢向來是魚米之鄉,舊時候生活在江城武漢的人,過得都是靠山吃水的營生,這裏的民眾撈魚跑船,萬裏長江如母親一般養育著沿江的民眾。

可有人靠江水吃飯便有人因水而亡,這條母親河也不是一條隻知溫柔的弱水。

自古長江就被譽為天塹,其中凶險隻有是生活在那個年代飲江度日過的人才知其中三味的。便是如今據不完整統計,在武漢每年死於江中的人數就逾千人有餘,若數字放在舊時,隻怕數疊數倍難以估計。

我國悠悠曆史中自古便有入土為安的講究,加上武漢自古號稱九省通衢,在民國時是在‘英法美德日’等租借的建設下更是僅僅次於當時的上,曾幾何時整個中國隻有武漢、上海敢在名前加個‘大’字,由此可知武漢是個何等富庶的土地。

古老民俗加上土地富庶,撈夫便由此應運而生。

所謂的撈夫便是在江麵給往來‘江漂’收拾的人,而‘江漂’顧名思義就是漂流在江麵的浮屍,而收拾二字也有收屍的寓意在裏麵。

那是的撈夫多是武漢有名的培心善堂組建的,罹難家屬得知親人患難江中,自會通過培心善堂的管事找到這些在江口江岸等生意的撈夫,請撈夫門上江收拾。

上江收拾的規矩很多,野規矩是下江一次若無功而返則一日後方能在入江收拾,行話叫‘屋裏人被江龍王請看戲去了,要等這折子戲散場了才能歸家去’。

若是一日後還是找不到體貌穿著相似的家屬遺體,撈夫行話裏稱為‘江龍王看上了你屋裏人,準備招他進門做內人。’這時便需再隔三五日準備好瓜果牲畜拖上龍王廟投江祭祀,舉家祭拜並焚燒銘文,銘文中多是悲戚可憐之語,隻求龍王開恩放親人上岸。,傳說十個裏麵卻是有三五個能在祭拜完後尋回屍身的。若尋回屍身,那戶人家自然少不了二三十文的打賞。

可若是祭拜完後還是找不到屍身的,便要親屬在龍王廟打上一卦,若是不得好卦的那便從此以後都不在幫這家人上江收拾了,而且之前忙碌的那些日子也分文不收,這叫白活也叫‘江漂流過了海,奔著忘川去了,三途河的水太重,小舟小船漂不上去。’,話的意識是人死在江裏卻飄出了地界,龍王爺也賣不了麵子,也就是說這門子生意沒能力做。

那時的但老爺子做的便是這門子買賣。

而那時候老爺子靠這討著生活,就靠在江麵幫人撈屍,討些死者家屬送來的口糧度日。

時移世易,後來改革開放,也不知這老爺子得了什麼通天的門徑,像是五鬼搬財的屯出了一大筆價值連城的古董寶貝,靠這些也不知是舊時前藏起來還是偷摸著來的寶貝竟發了大財,也靠著發來的財做起了生意,一來二去有如神助一般財源滾滾再一次成了江城一帶的望族。

而就在今日,這個有名有望事跡傳奇的老先生在今天早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而後撒手謝了世,終年72歲。

淩晨的鍾剛剛敲響,一聲便撞醒了差一點便贏了周公半目的但失,撓了撓頭發順了順留海,伸了一個懶腰,失焦的瞳孔漸漸清晰起來,現實世界在眼中漸漸浮現。

“爹爹,現在12點了...你還冒睡醒?”

頑皮的笑了笑,但失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來到電動冰棺前,但老爺子安詳的躺在裏麵,就像是睡著了一樣仿佛下一刻胸前還能因呼吸在微微的拱起一次,可靜靜的等了半天,但失失望的搖了搖頭。

但失是但老爺子的孫子,但老爺子膝下育有三子兩女,都是舊時前與妻子結婚後生養出來的,大兒子生來本是極聰明的,可年少時一場風寒上腦便把人燒得癡癡呆呆,此後一直被養在家裏,二女兒倒是出落的十分大方,可奇就奇在二女兒在二十歲那年的冬天竟失了蹤,若如人間蒸發到現在也沒能尋到半點音訊,三兒子也就是但失的父親,也是但家今後的接班人,算是家族裏唯一還能讓但施老先生老懷安慰的存在了。四兒子從小好吃懶做五毒俱全,留下了一兒一女便因吸毒先老爺子一步歸了西。至於小女兒從小便被過繼給了自己的一位歐姓好友,那位好友改革開放後便出了國,又過了兩年便拖妻帶口的都移民過去了。

但失是但老先生的心中寶,這是全家人都知道的。但失出生那年,但老先生找來了當時為數不多還沒被打倒的風水先生,傳說那位風水先生本來是已經封了八卦儀燒了麻衣相書的老前輩,是老爺子花了重金連帶著三請四拜才請動這位風水先生破例出山為孫子斷命納福,那風水先生以六壬太乙之術算過但失的命格,直言次子乃但家先靈轉世,前途不可限量也,視為家族中興之兆。

更指著但失親口對著但老爺子說道:“次子乃你家先人轉世,也算你家曆代積善如今人丁凋零才有這先人回溯添丁香火,你名但施,我且送此子一個‘失’字正好與你諧音,完全這段先人回溯的緣法。”

但老爺子一聽這失字卻是十分不悅搖頭說道“這個失字,多有失望失去之意,難得圓滿,卻不是一個可以集福常樂的好兆頭。”

那風水師冷冷一笑:“你這讀了幾年窮酸的井底蛙哪裏曉得,所謂‘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事若窮盡則和合無期,此非王道必不得長久,縱能有三輝鼎盛之態,怎敵他烏雲罩頂之期,不過杏花疏影結果苦澀罷了。次子命數優渥,但凡此等命數造化非凡者卻極善招惹天妒,若還想多取多得必犯天數忌諱。如今我賜他一個‘失’字,宛同甕頸裂口,雖不得圓滿卻含存之無盡,有失方得之勢,正是失而不漫的綿長道理。”

見那風水相師說的頭頭是道,老爺子不疑有他便定下了但失的名字。自此老爺子對這孫子便充滿了期待,待之與旁人甚為不同。

從小就被老先生養在身邊的但失與老爺子之間祖孫情甚好,好倒孫子不在跟前老爺子都吃不下飯的地步,可也不知什麼緣故,但失十歲那年,剛剛吃完十歲的不愁宴便被老爺子送出了遠門,送到了一家寄讀學校去了。

這學校是一直可以讀完高中的,而但失這一讀便是八年時光,直到十八歲。昨兒也是得了老爺子快不行了的消息才連夜從學校趕了回來,好說歹說的見了老爺子最後一麵,雖然那時的老爺子已經人不能言了,可那雙滿含期待和愧疚的眼神看得讓但失心痛心酸。

“小小年紀,倒是至純至性,難能可貴啊!”

身後傳來輕輕一讚,不是湖北方言倒是北方話,回過神的但失轉身卻見到一道高挑的黑影,那影子好像從暗水潭浮上來的水猴子般悄無聲息,不知何時的出現在了但失的麵前,等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個身穿黑色絨外套的男子。

但失打量了一會眼前這名看起來大不了自己幾歲的男子,回想半天也沒認出是哪號人物。隻看他身高隻怕比自己要高出半個頭,被頭發遮掩住的雙眼似乎正有些詫異的端視著自己。他麵色冷淡的緊,五官算是端正卻也不算出奇,唯一讓人形象深刻的就是他那沒有一點血色的膚色,慘淡而蒼白。

最多也不過是比我大個兩三歲而已,臭屁個什麼!

低低的朝著旁處白了一眼,但是暗罵了一句。而後抬起眼又正眼看了好一會兒男子,雖然不知道男子的門路,可轉念想著能進這內廳瞻仰老爺子遺容,想必和家裏也沾帶著關係,但家家風提醒著但失此時不可失禮於人前。

“敢問您怎麼稱呼?可是我家裏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