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博紐有一張寬大而友善的臉,一頭灰硬的頭發,使我聯想起海葵。他的塊頭很大,脖子卻細得不成比例,因此他總是把衣領束得很緊。他的領帶總是不太安分,不是歪斜至一旁,就是鬆垮垂下至襯衫第一個紐扣的位置。他一早就把領帶解開了,似乎是想換個造型,又似乎是要讓自己放鬆一點。查博紐和其他蒙特婁警局的人不同,不會每天在意自己的衣飾造型。不過,也許他也是一樣。今天他穿著淡黃色襯衫、尼龍長褲和綠色的格紋運動夾克。他的領帶是棕色的。

“看過相片了嗎?”他問,伸手指著身後一個棕色的公文封。

“還沒。”

他拿起公文封。抽出一疊拍立得相片給我。“這些相片是和屍體一起送來的。”

我點點頭,開始一張張檢視。查博紐在一旁盯著我,似乎希望我臉上出現害怕的表情,他好回去向克勞得爾說。也許他隻是單純好奇我會有什麼反應。

這些照片拍得井然有序,有如現場重建小組般,把案發現場的情狀拍得矩細靡遺。第一張照片是一條小街,兩旁都是舊房子,每棟都有三層樓,看起來維護得很好。街道兩旁各有一排樹木,樹木由人行道上水泥圍起的四方花圃中長出。每戶人家前都有庭院,庭院中央有一條步道,通往有鐵欄杆扶手的大門台階。在人行道上有警方圍起的三角筒和黃帶子,不讓圍觀者進人。

接下來的幾張相片,拍攝的是一棟紅磚屋。我注意到一些細節。這棟房子左右各有一塊門牌號碼,一塊是1407號,另一塊則是1409號。在房子正麵的窗台下,有人種了許多花朵。我能辨認出那是金盞花,它們淒涼地擠在一起,巨大的黃色花朵已枯萎,以同一個孤度下垂,孤寂地訴說生命的興衰。一輛腳踏車斜倚在花園四周已鏽蝕的鐵欄杆的一側,傾斜得幾乎快躺至草地上。腳踏車似乎透露著一個訊息,隱喻這棟房子即將出售。

除了這幾個較特殊的地方外,這棟建築物和外麵街道兩旁的房子並無太大差異。一樣的台階,一樣的露台,一樣的大門,一樣的蕾絲窗簾。我不禁有些納悶:“為什麼是這棟房子?為什麼悲劇會選擇在此上演?為什麼不是1405號或對麵的房子?為什麼不是發生在另一個社區?”

一張張相片帶領我慢慢接近那棟屋子,像顯微鏡一樣慢慢調高。接下來的照片拍的是屋裏的情況。再次,我又被屋內的擺設吸引了。小小的房間,廉價的家具。老舊的電視。一個客廳。一間餐廳。一個牆上貼滿海報的男孩房,床上有一本書扔在那裏,書名是《世界如何動作?》我感到又一陣的傷痛,懷疑這本書是否真能解釋這個世界的問題。

瑪格莉特·愛德基一定很喜歡藍色,屋裏每一扇門和木頭窗框,都被漆上了明亮的藍色。

最後,是死者的相片。屍體倒在入口左側的一個小空間裏,由此可通往第二間臥室和廚房。從廚房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一張餐桌,上麵鋪著塑膠墊。在瑪格莉特陳屍的地方,隻擺了一架電視、一張沙發和一座餐櫃。她的屍體就倒在這些家具中間。

她仰臥著,兩腿外張。她身上的衣服好端端的,但是運動服上衣被拉了起來,遮住臉部。她的雙手腕被凶手用運動衫緊綁,手肘向外,高舉過頂。這個姿勢就像初次登台演出的芭蕾舞者。

在她胸前有道長長的刀傷,但是皮開肉綻的血腥場麵經過照相機拍攝後,看起來就沒那麼恐怖。在她原本左Rx房的位置,被凶手反複切割而形成一塊深紅色的方形區域。在這個方塊區域的轉角處,便是那道筆直往下的縱長傷口。這個傷口使我想到會在馬雅人頭顱上見過的環鋸現象,但是凶手這樣做卻不是為了減緩受害者的痛苦,也不是為驅趕她體內的幽靈。就算這樣做是為了釋放某個被囚困的心靈,也不會是這個女孩的。瑪格莉特·愛德基被當成宣泄口,是凶手扭曲、醜惡靈魂尋求發泄下的犧牲品。

她的運動褲被扯下到膝蓋的位置,褲子的鬆緊帶繃得很緊。血從她雙腿間流下,在她身體下方積成了一灘血池。在她死時,腳上仍穿著運動鞋和襪子。

我一語不發,把照片和公文封還給查博紐。

“很惡心,對不對?”他問。

“的確是。”

“說不定他是個該死的外科醫生。一個真正在刀口上嗜血的家夥。”他搖著頭說。

我正想回答,然而此時但尼斯已拿著X光片進來,一張張夾在看片盒上。他抖動x光片,發出來的聲音就像遠處傳來的雷鳴。

我們一張張檢視X光片,從左至右,從頭至腳。頭骨的正麵和側麵都顯示多處傷痕,至少肩膀、手臂和肘骨還算正常。但是當我們看到腹部和骨盆的位置時,每個人都驚訝萬分。

“真該死!”查博紐說。

“我的天啊!”

“他媽的!”

在x光片上,瑪格莉特·愛德基的腹部深處,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物品。我們全盯著它,說不出話來。隻有一個解釋,這個東西是被人從xx道塞進去的,而且塞的力道十分強勁,往上直達大腸,所以剛才從外部才沒有發現。我看著這個東西,感到腹部一股火熱,便不由自主地抱住腹部,心髒快狂跳出了胸腔。出現在X光上的,是一座人形雕像。

這座雕像嵌在骨盆腔內,在x光片上,它的剪影和附近的器官形成強烈的對比。在反白的內髒器官間,這座雕像一腳向前,雙手略張,似乎是一尊神像。雕像的頭微微下垂,就像舊石器時代的維納斯雕像。

一時之間,大家都沉默無語,整個房間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