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返場小魔術三:你去過八裏灣嗎(1 / 3)

縣城的春天和農村不同,也大城市也不一樣。農村的春天是從地裏冒出來的,從硬邦邦的土地漸漸變軟開始,一直到變成一個溫熱的盤子,盛著紅花綠草、莊稼蔬菜,色香味俱全地呈現在人們眼前。大城市的春天則好像被電梯屏蔽著,微弱、遲鈍而又匆忙,人們剛剛從自來水溫度和風中的沙塵裏感覺到春天發出的一丁點信號,電梯門突然敞開,就到了夏天。大城市的天氣總是迫不及待的燥熱,姑娘們迫不及待地脫下毛衣,換上裙子。滿大街都是蠢蠢欲動的欲望,春天徹底成為一段沒有鋪墊更沒有高潮的性交。

縣城的春天是從人們的睡夢中醒來的。在人們夢見一團火,迷迷糊糊關了電熱毯之後;在人們夢見架上祥雲,在天空飛翔,蹬掉了一層被子之後;在人們夢見暗戀的異性,然後和他(她)互訴衷腸,親密接觸,弄髒了床單之後,春天就到來了。

春天的到來對縣城所有的人都是一個好消息,尤其是對小敏來說。她工作的這家歌廳空調老化了,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幾乎所有的客人都嫌房間冷,小敏拿遙控器調了半天,也不管用,常有客人不滿地責備:恁這空調是不是隻能吹冷風?

過一會,就能吹熱風了。小敏進房間前剛剛脫了外套,隻穿一條單薄的裙子,按遙控器的手指頭想哆嗦,她咬著牙,不讓手指頭哆嗦,她知道:手指頭一哆嗦,心就哆嗦,心一哆嗦,渾身就哆嗦,客人見她哆嗦,更覺得冷。

是它吹熱風啊,還是你吹熱風?

小敏坐到客人腿上,衝客人的臉輕輕吹了一口氣:都吹。

恁還會吹啥?客人不懷好意地問。

吹這個。小敏從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和客人手中的酒瓶碰了一下:來,吹一個。

手機響了,小敏看到一條短信,果然是他的。

唱歌!唱歌!客人衝小敏喊,帶著酒味的唾沫星子噴了小敏一臉。

你們唱什麼歌,我給你們點。小敏拿起點歌器。

給俺點個兩隻撲啦蛾子!

哈哈!大哥真會開玩笑,小敏會意地大笑兩聲,用點歌器找到了這首歌的編號,按下確定鍵。

親愛的,你慢慢飛,小心前麵帶刺的玫瑰……客人拿起話筒,剛唱了一句,小敏就鼓掌,再熟練地衝客人拋了個媚眼,接著拿起手機,回剛才的短信。

上班時間,恁咋老發短信啊!客人一本正經地責備小敏。

不好意思,我馬上關機。說著,小敏發了最後一條:再說。接著把手機關了。

還是在剛剛過去的那個冬天裏,小敏認識了他。

那天晚上,小敏陪一夥客人唱歌,快到淩晨才結束,準備回去休息,服務生從一個房間裏跑出來,叫住了她:別慌走!快!又有人來了。

噢。小敏哼了一聲:這麼晚了,啥人啊?

來半天了,要長得好的,多會兒那幾個過去,人家不要,說長得忒孬!

小敏笑了:我長得也白搭。

服務生順勢摸了一把小敏的屁股,說:別謙虛了,你騷得很。

小敏在門外就聽見服務生賤兮兮的聲音:長得好的來啦!追隨著餘音,她懶洋洋地走進房間,昏暗的光線裏煙霧繚繞,三個年輕男人坐在沙發上,小敏看不清他們的臉,隻聽到中間的那個人用普通話說:小春,要她幹什麼,咱弟兄三個聊聊天不就成了?

留下,熱鬧。小春衝小敏說:坐下吧。

小敏靠著小春坐下,小春指著中間的那個人說:坐南哥旁邊。

好。小敏嘴裏答應著,心想,肯定都是沒多少錢還想找小姐的窮青瓜蛋子,三個人找一個小姐。

南哥好。小敏挨著南哥坐好,南哥沒看她,衝服務生說:再搬一箱小青島。

服務生點頭哈腰地走出房間,帶上門。

南哥,你頭發怎麼這麼長啊。小敏摸了一下南哥的頭發,她發現這個男人有些麵熟,有點像電影《古惑仔》裏鄭伊健演的陳浩南。

南哥沒理她,把長發一甩,從桌上拿起一瓶啤酒,和小春碰了一下,又和另外那個男人碰了一下:來,小春,三皮,喝一個。

南哥,你是不是演電影的。小敏故意和他開玩笑。

是啊,你看過?南哥說話的語氣很平淡,又帶著點胸腔共鳴,很有分量。

看過,《古惑仔》嘛。小敏笑著說。

那裏頭還有我呢!小春說:山雞是我演的。

你還會演山雞?三皮在一旁說笑:打雞倒在行。

不過,你這個光頭倒有點像。小敏衝小春說。

下麵的小光頭更像!小春抓住小敏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褲襠上,大笑。

南哥一邊微笑一邊看著他們。

不過南哥說話和咱們就是不一樣。小敏問:南哥不是本地人吧?

南哥沒有回答小敏,隻說:點歌,唱歌。

小敏拿過點歌器:我點,南哥你唱什麼?

我不會唱。南哥說:你們唱。

那天晚上南哥一首歌也沒唱,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小敏也沒怎麼唱,三皮的嗓子不錯,一首接一首,像個人演唱會那樣從頭唱到尾。中間,小春也唱了一首《沒那種命》,連唱帶表演,連喊帶蹦,南哥和小敏都樂壞了,三皮捂著肚子說:你的調都跑到八裏灣去了!

八裏灣?南哥自言自語地說:八裏灣是什麼地方?

八裏灣是離縣城八裏地的一個地方,有好多水坑。小敏對南哥說:是咱縣的著名景點。

哦。南哥輕輕點點頭,拿起手中的酒瓶和小敏碰了一下。

可能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南哥的臉在小敏眼中漸漸恍惚起來,他不光像鄭伊健,還像另外一個人。

八裏灣?縣一中高三二班的馬燕妮同學吃驚地說,那離學校得有八裏地吧,去哪弄啥?

好,好,好多水,可好看。毛恩列說:是咱縣的著名景點。

能遠,咋去?馬燕妮心裏打鼓。

沒,沒事,我有車,帶著你。馬燕妮的同桌毛恩列結結巴巴地說:星期六下午,下,下了課,去不?

在毛恩列同學笨重的自行車上顛簸了將近一個小時,馬燕妮感覺自己的骨頭幾乎要和自行車一起散架了:不就八裏地嗎?咋才到?

毛恩列支好車,擦著額頭上的汗,說:你看,風景咋樣?

啥風景啊?就幾個水坑!馬燕妮沒好氣地說:還能冷。

春,春天一來都好了!毛恩列說:著名詩人普希金發過言。

咋發的?

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毛恩列站在水邊,張開雙臂,用普通話抒情地說。

這個動作讓骨瘦如柴的毛恩列看上去實在像一把彈弓,可對馬燕妮來說卻充滿了吸引力。毛恩列是縣一中最有名的校園詩人,曾在《遼寧青年》上發表過自己的詩歌,這一點讓馬燕妮肅然起敬,雖然她看不懂毛恩列的詩,但卻欣賞他的深沉和淵博。

啊!大海啊!故鄉!毛恩列對著水坑詩興大發。

大海?馬燕妮笑了,說:這不是水坑嗎,咋又成大海了?

八裏灣就是咱縣的大海!毛恩列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海子,你知道不?

誰家的孩子?馬燕妮疑惑地仰了仰眉毛。

不是孩子,是海子。毛恩列一本正經地說:中國著名詩人,和徐誌摩、汪國真齊名的詩人,他寫過一首詩,叫《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題目能美。馬燕妮表示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