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常態,還是非常態?東方朔是否另有所圖?
《漢書·東方朔傳》載:朔雖詼笑,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上常用之。東方朔雖然滑稽搞笑,卻經常察言觀色,直言進諫,而意見多被漢武帝采納。
東方朔從未任過地方官,一直在武帝身邊。一位近侍臣子,能夠言無不盡,也是難得。
“尷尬千古誰人知”
東方朔的廬山真麵目到底什麼樣呢?
不妨看看東方朔的一篇著名文章《答客難》。
《答客難》是東方朔的代表作。此文以“博士、諸先生”質問東方朔、東方朔回答辯難為結構,組織成文。這是東方朔首創的一種自問自答的文體。
質問者的問題是:戰國時期的蘇秦、張儀,都高居卿相之位,澤被後世,而你東方朔讀了那麼多書,自以為海內無雙,即可謂博聞辯智矣,但是,幹了幾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這是什麼原因呢?
東方朔回答:彼一時,此一時也,豈可同哉?蘇秦、張儀的時代和現在的時代差別太大了。諸侯割據的時代能否得到人才關係到國家的存亡,所以,各國君主都特別愛才惜才,蘇秦、張儀就在那種大環境中脫穎而出。
天下平均,合為一家,賢與不肖,何以異哉?現在天下太平無事,賢者和非賢者就看不出差別了。即使是聖人,如果天下無災,也沒有用武之地(天下無害菑,雖有聖人,無所施其才)。
何況用人之權在上不在下: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泉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用你,你可當將軍;不用你,你隻能當個兵。捧你,你能達到青雲之上;壓你,你隻能居深泉之下。用你,你可以為虎;不用你,你隻能是老鼠。
所有的先生都無話可說了(於是諸先生默然,無以應也)。
東方朔這篇《答客難》名氣極大,成為後世諸多失意文士爭相仿效的樣板。揚雄的《解嘲》、班固的《答賓戲》、張衡的《應間》等,都是模仿它而成。“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成為揭露封建製度壓製人才的名句。
《答客難》寫出了東方朔懷才不遇的心態,也表達了他對相對性和變動性的參悟。
東方朔一貫嬉笑怒罵,為什麼突然如此消沉,發這篇“牢騷”呢?原來,東方朔上書“陳農戰強國之計”,希望得到重用,結果,一篇萬言書,終不見用,所以,朔因著論,設客難己,用位卑以自慰諭。
可見,東方朔決不是什麼“大隱”,更不是混吃混喝,及時行樂,他一直懷抱經緯之才,根本沒有擺脫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價值觀。可惜生不逢時,武帝文武滿朝,不再需要社稷之臣,東方先生就不必勞心了,給朕談談奇聞軼事,講個開胃的笑話,足矣。在屢屢不受重用的情況下,東方朔不得已而放浪形骸、遊戲人生。
東方朔的廬山真麵目很少被人記起來,反倒是他那精靈古怪的喜劇形象為民間傳頌。
為什麼曆史沒有記住一個富有正義感和抱負遠大的東方朔呢?
個性流傳。
東方朔的廬山真麵和一般封建士子沒有太大區別,都是希冀輔佐明君,治平天下。但是,人們對曆史人物的理解難免帶有個人的興趣取向,往往記住的隻是最有個性色彩的一麵。東方朔最為大眾喜聞樂見的,也是其最具個性色彩的一麵,即他的幽默滑稽和機智過人。因此,他的“喜劇之王”以及“智聖”形象深入人心。
小說影響。
東方朔身後出現了一些諸如《東方朔別傳》之類的書籍,這些書多半介於野史和小說之間,班固《漢書》為東方朔寫傳之時,就特意交待:除了他記錄的這些作品是東方朔所作,其他所謂東方朔的書都是偽書(世所傳他事皆非也)。
1.武帝幸甘泉宮,馳道中有蟲,赤色,頭目牙齒耳鼻悉盡具,觀者莫識。帝乃使朔視之,還對曰:此“怪哉”也。昔秦時構係無辜,眾庶愁怨,鹹仰首歎曰:“怪哉怪哉!”蓋感動上天,憤所生也,故名“怪哉”。此地必秦之獄處。即按地圖,果秦故獄。又問:“何以去蟲?”朔曰:“凡憂者得酒而解,以酒灌之當消。”於是使人取蟲置酒中,須臾,果糜散矣。(梁·殷芸《小說》卷二)
一次武帝到甘泉宮去,路上看到一種蟲子,紫紅色的,頭眼牙齒耳鼻都有,大家都不知這是什麼東西。東方朔說:這種蟲的名叫“怪哉”。秦朝關押大量無辜百姓,愁怨太大,仰首歎息道:“怪哉!怪哉!”歎息感動上天,就生出這種蟲子,名叫“怪哉”。此地定是秦朝的監獄所在地。武帝查對地圖,果然。武帝又問:怎麼除去這種蟲子呢?東方朔回答:憂愁得酒就能消解,以酒澆這種蟲子,它就會消亡。他把蟲放入酒中,蟲子果然消散了。
2.君山上有美酒數鬥,得飲之,即不死為神仙。漢武帝聞之,齋居七日,遣欒巴將童男女數十人來求之,果得酒。進禦未飲,東方朔在旁,竊飲之。帝大怒,將殺之,朔曰:使酒有驗,殺臣亦不死;無驗,安用酒為?帝笑而釋之。(《湖廣通誌》卷一百一十九)
君山上有美酒數鬥,如能喝到,可以不死成仙。漢武帝齋居七天,派欒巴帶童男童女數十人,到山上求酒,帶回來獻給武帝。武帝還未喝,東方朔就偷偷地先喝了。武帝大怒,下令將東方朔處死。東方朔能言善辯:假如酒真靈驗,你殺我我也不死;如果不靈驗,你要這酒有什麼用?武帝笑著把他放了。
可見,如果我們以為東方朔真是以博學換取錢財,再用錢財換取一個實惠的人生,就把東方朔縮小了。可是,我們有沒有將東方朔放大?著重看到了東方朔嘻嘻哈哈背後的內心苦痛,一種悲觀到極致的徹悟。
前麵說到,他是一個“偽小人”。但是,“偽小人”就能等同於“真君子”嗎?為什麼他那一身詭詐之氣總令人不安?
東方朔的詭詐就在於他太聰明,太愛惜自己;在於他不會天真,不會執著。一封求職信命中三元,一書強國計為什麼就必定能一發命中?不能重來嗎?不可以多試幾次嗎?
這樣說來,對東方朔未免求全責備,作為弄臣,他的處境實在尷尬。而武帝不僅需要有人給他插科打諢,還需要有人與他附庸風雅。恰有一人,生性浪漫,才華橫溢,追求大富翁之女,他馬到功成;寫作詩詞歌賦,他信手拈來。他是誰?他甘心做帝王宮中的禦用文人嗎?他的愛情正如童話故事般完美無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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