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唏噓下去,“家裏每個人,都為此事訓斥我,要麼就是拐彎抹角勸說我。沒一個人說的話是我愛聽的,也沒一個人肯真的坐下來聽我心裏的話。可是你很不一樣,你是誰啊?”
“我叫夏沫蟬。”沫蟬努力笑,“就是樹上那種蟲啊,叫起來知啦,知啦――”
“我知道了!”小富漾起孩子般的天真,笑起來,“我夏天用粘杆兒,滿花園去捉呢!”
她頓了一下,語聲柔婉起來,“劉郎念書的時候最怕蟬聲吵,我便每日都舍了午睡,舉著粘杆到他書齋外頭去粘。很累,也很熱,可是每次忙完了能看見他在窗子裏讀書的模樣,我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沫蟬狠勁忍著,可是眼淚還是自己滑下來。她小心地不讓小富聽出來,盡量平緩問,“他去哪裏了?”
“他去替我阿瑪收賬。一走就是數月,說好了最遲中秋一定回來。”
她伸手輕撫肚腹,“我等他回來。那我和他,還有孩子,就能永遠都在一起了。”
沫蟬肚子裏還有千百個問號,可是這一刻卻什麼都問不出來了,隻坐在月光地下,抱著膝蓋,默默地抹著一臉又一臉的淚珠子。
她知道她自己真當不成好記者。記者跟警察很相像,追查案件的時候都要絕對的冷靜與縝密,而她卻會控製不住地這樣投入太過感情,從而失卻了客觀的視角。
她更當不了舞雩那種的驅魔巫女。想象代表正義的巫女,一旦跟邪魔外道產生感情,到該出手的時候卻狠不下心去――那又怎麼能行呢。
她知道她自己注定就隻是個平凡又普通的人類,感情用事、做不到斬釘截鐵……可是她真的沒辦法將這些鬼魂隻當做阿飄或者怪物,在她眼裏他們終究還是人啊,帶著人的記憶,有著人的情感,更有那些千回百轉的故事。她若不能傾聽,又怎能平白便出手除去。
她豁出去了……沫蟬猛地轉頭望她,“你告訴我,他去哪兒了?我去給你把他找回來!”
夏沫蟬你又自找苦吃,你更自不量力――你說給找就能找回來?那都是多少年的事兒了,你當你真能穿越啊?就算身邊帶一白狼獸寵,你就能當網遊女主角啊?
沫蟬也知道旁人一定會這麼罵她,可是她樂意,樂意犯傻,樂意自不量力,誰管得著麼?有時候自虐也是一種幸福,沒虐過的人哪裏知道!
沫蟬跟自己天人交戰完了,輕舒一口氣,笑眯眯望小富。她心裏終於舒服了。
小富沒有眉眼,卻也能看出愣住,“你真的,肯幫我?可是,為什麼?”
沫蟬歎了口氣,“你老公既然是賬房先生,那我也就跟你明算賬吧:隻要你告訴我,你見沒見過一個小女孩,叫思歸……還有,你的臉是怎麼了。”
小富聞言一驚,伸手撫著自己的臉龐,都沒注意沫蟬用了“你老公”這個現代詞兒,“我的臉?我的臉怎麼了?”
沫蟬一怔。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臉已經變成了這個模樣?沫蟬便不忍再深問,換另個問題,“好我們也不說這個了。說說思歸,你見過一個小女孩兒叫思歸沒?”
“思歸?”小富想了想,忽地仿佛笑了,“嗯,我記得。那麼多小女孩兒,我隻記得她的名字。因為她叫思歸,正是我心裏所想的,我就記住她了。”
“你果然見過!”沫蟬緊張起來,“你,你吞了她?”
方才身邊猛然旋起漩渦一般,險些將她心神都吸進去的感受――沫蟬想到,那怕是在小富想要吞了她的魂魄。
小富卻搖頭,“我沒有,我放了思歸。我本來是要吞了她的,可是她的名字讓我心軟了,我就沒吞了她。”
“可是她還是死了!”沫蟬還是忍不住激動起來。
小富清冷地瞥了她一眼般,“死了,有什麼奇怪?她被釘死在棺材裏,埋進那麼深的土裏,怎麼會不死?我不吞她,她一樣會死。不過我放過她的魂魄,她就還有入輪回的機會,我對她已經很好了。”
死樣兒!沫蟬瞪小富――說到這個話題上,小富又是個死魂靈的冷冰冰了!
“那你方才說什麼‘那麼多小女孩兒’?你給我說清楚,什麼小女孩兒,你是不是都吞了她們!”
小富大小姐的驕矜與身為鬼魂的冷漠又合並而來,“嗯。都是村人埋過來的,我不吞白不吞。如果不吞,我用什麼來養育肚裏的孩子?如果不吞了那些稚嫩的魂魄,我又怎麼能保持青春不老的容顏?”
小富撫著她自己不知已無五官的臉,“我要青春永駐、貌美如花,等劉郎歸來,我才能見他。”
她又羞澀起來,轉頸向沫蟬,“我跟他第一次見麵,便是他為我畫像。他將我畫得宛如天人,你無法想象,我在他筆下時的眉眼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