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蕪慢慢的走出醫院,玻璃門在她身後悄沒聲息的關上。忍不住回望這棟帶給她短暫安寧的建築,墨色的玻璃在陽光下發出刺眼的光芒。
轉過頭堅定的向馬路走去,看了看川流不息的人群,上了一輛停在邊上的出租。
“師傅,麻煩去三環豪庭公館。”她的聲音還有些嘶啞,聽著有一種硬物劃過瓷盆的難受勁兒。
司機大叔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慘白,又是剛從醫院裏出來的,心裏一陣釋然,車子穩穩的啟動。
陳卿蕪聽著廣播裏的午間新聞,陷入沉思。
半個月前的一個黃昏,她在病床上醒來,身邊沒有一個人。習慣性的拿左手摸自己的額頭,手腕卻傳來撕裂般的痛。
她輕輕放下微微抬起的手,費勁睜開雙眼,手腕上的一圈紗布毫無預兆的映入眼簾,還沒來得及欣喜眼睛複明,就被房間裏陌生的擺設嚇了一跳。
她開始懷疑之前的開顱手術不僅沒有讓她的健忘症有所好轉,反而新生了幻想症,這些東西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就算是手術後被轉移到了陌生的療養院,弟弟肯定也會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沒等她想明白,房門被人輕輕的推開,護士把小推車停在床尾,見她醒了,急忙走過來探看。
輕聲問:“陳小姐,你能聽清楚我說話嗎?”
她剛準備說話,發現喉嚨幹疼得沒有辦法出聲,隻能眨了眨眼睛,希望護士能善解人意的明白。
護士她精神狀態很好,也不敢隨便給她喝水,到旁邊的小桌子上拿起電話叫值班醫生過來看看。
不一會兒,一名四十歲左右的醫生匆忙跑了進來,沒來得及說話,急忙給她檢查。
她見來的都是不認識的人,隻能裝著安靜的配合。
醫生檢查完鬆了一口氣,“陳小姐,你能這麼快醒過來真是太好了,明天早上再給你做一次詳細的檢查,如果一切正常的話,你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去了。”說完叮囑護士給她掛營養液,然後從容的出去了。
等護士推著小車子也出去了,她才敢把一直憋在胸口的氣緩緩的吐了出來。
一切都太不正常了,不但病房陌生,醫生護士陌生,就連他們說話的方式也是她不熟悉的。
看了看插滿針頭的右手,她生平第二次感覺到自己對命運的無能為力。
不多時護士去而複返,走過來調整了輸液管,指著左邊的角落對她說:“陳小姐,你先好好的睡一覺,我就在旁邊的小床上守著,夜裏有任何不舒服你都可以叫我。”
她調整視線看過去,那裏確實有一張小床。不等她多想,腦子越來越迷糊,然後慢慢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很早就醒過來,有三名醫生來給她做了詳細的檢查,最後愉快的恭喜她可以轉到普通病房,再休養一段時間如果沒有並發症就可以出院了。
她被送進一個小套間,雅灰色的牆壁上點綴著白梅,正對門有大大的窗戶,米白色的窗簾被拉開,淡淡的陽光灑在窗邊的仿皮軟床上,床上鋪著米白加暗灰色細條紋的被子和床單,床邊同色的小桌子上放著插好的百合花,看著即整潔,又有說不出的溫馨。
她被輕輕的移到床上,護士見她精神尚好,幫著把床頭的靠枕拿來墊到背後,調整好姿勢,給她掛上營養液就出去了。
費盡的看著玻璃上模糊的影子,媲美以前的柔順長發,巴掌大的小臉,臉色慘白,眼中的恨意似要透過玻璃撲向她一般,忍不住重重的心悸。
手術前弟弟擔憂的樣子不斷在她腦海中浮現,鼓起勇氣做手術,除了不甘心於沒有破除她娘留下的陰影,最不放心的還是這個她一手帶大的弟弟。
自從十七歲帶著十二歲的他從上海逃到北平,一晃就是六年,好不容易在一家老字號的成衣店從學徒做到可以單獨接單的小師傅,他也考取了心儀的大學。
本以為等著他們的會是充滿希望的生活,北平在軍閥混戰的時局中很少被波及。可等著她的是越來越嚴重的頭痛、嘔吐、視力下降、記憶力衰退。
找成名的老中醫開藥,吃了一個月反而越來越嚴重,還是弟弟說新式的醫院可以治好。
為了檢查,留了多年的長發被剃成了光頭,醫生也一再安慰她,手上成功的幾率還是有的,讓她不要放棄希望。
誰知一醒來,就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連長相也變了。
劫後餘生的喜悅遠遠比不上對弟弟的擔憂,不知他是否能夠從悲痛中慢慢堅強起來,然後像曾經無數次憧憬的那樣娶一位情投意合的太太,有好多可愛的兒女,再不用重蹈爹娘的覆轍。
她上輩子前十五年住在杭州的大宅子裏,一年也沒幾次出門的機會。幼時跟著母親啟蒙,父親偶爾心情好的時候也會細心的教導。
五歲時母親曆經千辛生下弟弟,全家人的心思都轉移到了弟弟的身上。這是百年陳家未來的傳承和希望,自然是要格外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