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二十三層的老式公寓修建於至少三十年前,是舊城區保留的最後一批老樓。除了臨近的幾座跟它外觀完全相同的公寓以外,整個城區的其他建築物都已經推掉重建了。四下望去,到處是高聳的鋼鐵起重機,讓人無端想起冰冷的現代文明。
就在一年以前,政府在強製舊城原住民遷出時,曾經許諾過,隻需要三年時間,他們就會讓這裏成為另一座新城。到時候,這些居民還可以重新遷回這裏,並能住上新建的福利公寓。
沒錯,從更遠的地方向這裏看,林立的起重機的確很容易讓人感受到這地方所蘊藏的新的生命力;但如果是身臨其境的話,感覺卻迥然不同。街道的兩旁,是成堆的尚未及清理的建築垃圾,磚瓦、大塊的水泥殘渣、鋼筋,還有支離破碎的玻璃窗。就在駕車來這裏的途中,任麗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著一個詞——殘垣斷壁。事實上,除了建築工人及少數清潔工人外,再沒有其他人願意踏進這荒蕪的城區半步。這裏,好像一最戰後的廢墟,死寂,給人一種不祥的預感。
任麗更是一個敏感的人,那些莫明的感覺一旦在腦海中形成,便很難再消除。她不禁有些後悔,後悔當初沒有聽了弟弟的話,就在新城租一套小一點的公寓,雖然價格可能會更貴,但反正也隻住八個月,等明年調工作的事情一落實,她和女兒就立刻搬去跟她母親同住。
隻住八個月而已,她現在也隻有這樣安慰自己了。
回想起十天前的狀態,就連她自己都大吃一驚。離婚手續在兩天內就辦了個徹底,她隨即帶上自己的那部分東西,當然也包括她的女兒,住進一位女同事家裏。她家也有一個跟自己女兒一般大的男孩,並且在幼兒園兩個孩子同班。女同事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她非常能理解任麗當時的心情,因此很熱情地接納了她們。可是,男主人對於她們的到來卻並不怎麼歡迎。相反,他對一個離過婚的女人住進自己家中相當反感,仿佛覺得她也會給自己的家庭帶來不幸似的。在整夜失眠,摟著熟睡的女兒,第二次聽到從主臥室裏傳出的斷斷續續的爭執聲後,任麗加緊了在舊城那邊尋找房子的步伐。那時她的想法隻有一個,就是一定要遠離此地,更要遠離那個令她厭惡至極的男人。
找到房子,把東西搬進去,因為基本的家具公寓裏原來就有,所以隻收拾了兩天時間,公寓就可以住人了。十天後的今天,任麗就開車載著女兒搬到這裏。
此時,矗立在任麗麵前的,就是這座龐然的公寓大樓,母女兩人將在這裏展開她們八個月的生活。
單單從外觀來判斷,這公寓似乎比它的實際年齡更大一點,樓身原本土黃的外色曆經歲月風霜的洗禮,已經脫落將盡,露出內部醜陋的深灰底色,一看就知道是從未修繕過,現在看來,就更沒有這個必要了。因為舊城區越來越不適合人居住,這公寓裏原來的居民已經陸續都搬走了,一排排的窗子黑洞洞的,像是人用棍子戳出來的傷口,隻零星的有幾扇窗子裏還亮著燈。
用不上十,這幾座公寓一定也會被推掉重建,然後就會有新樓從原處拔地而起,就像是新生的牙齒……
一瞬間,任麗想得失了神。
“媽媽,媽媽……”
耳邊忽然傳來女兒呼喚自己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逐漸明晰。她這才感覺到,有一雙冰涼的小手正抓著她的右手,使勁搖晃著她的右臂。
“媽媽,我們為什麼還不進去?媽媽,媽媽……”
見媽媽隻是盯著自己看,半天沒有反應,小女孩的雙手搖得更厲害了。
“對不起,媽媽……媽媽剛才,有點走神兒。對,我們趕緊進去吧,你還沒見過我們的新家呢……你,冷了吧?”
一連下了兩天的細雨,早春原本不夠穩固的暖意消失殆盡,氣溫幾乎一下回落到冬季的溫度,又到了晚上,從地麵的積水裏仿佛要冒出冰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