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省城蘭州南關外三裏有一座山,名叫皋蘭山,為當地第一名勝,皋蘭首縣縣名,也是為了這山而起。山的西麵有一高岩,上有五條清泉,水力絕大,濺玉噴珠,飛流迸射,點綴得山中景物越發清奇。山離城甚近,上麵更有好幾處達官紳富的別墅,飛閣山亭,到處都是。每當春秋佳日,遊侶如雲,絡繹不絕。凡去的人,都要到那五泉之下走走,漸漸把這山名也改叫成了五泉山了。這座古城,北關正對黃河。河對岸也有一座高山,山上有一座白塔,山名就叫白塔山,雖沒皋蘭山來得雄邁,一塔聳雲,問以琳宮梵宇,倒也顯得莊嚴壯麗。
這時正當前清乾隆初年,因為黃河之水,上麵急流駭波,奔濤洶湧,水力絕大,底層盡是浮沙,無法造橋,隻逢到塔頂開光之期和一年兩次大汛,才由當地紳商集資,雇上什七條大木筏,用鐵鏈鎖連,搭成臨時浮橋渡人。平日全仗黃河中特有的平底方頭渡船來往載渡,河寬浪急,扁舟斜渡,過河一次至少也得一個多時辰,風不順時,甚至斜流出二三十裏,費時半日不得攏岸。再一不巧,遇上河底忽然拱起的淤沙將船滯住,來去不得,耽擱上好幾天的都有。河既難渡,黃河中的靈異之跡又多,本來船上人個個迷信,加以那條渡口正對白塔,因而附會傳說越來越甚。船上忌諱更多,最順遂時,一天不過五六個來回,不到相當人數或錢數不肯就開,貴賤同舟,流品不一,船常出事。
船人都會水性,每遇上事,胡亂猜疑,硬指觸犯河神,借端訛詐,勒索神馬香錢,不遂貪囊不止。有時竟故意拿話激動眾怒,威逼脅迫無所不至。這還是地當要衝,不敢十分明目張膽,害死人命,客人不過晦氣點銀錢罷了。一到了上下流隱僻之處,本地人尚可,有那不解事的客商,事先斤斤渡錢,話再一外場,他也不和你多說,給錢就渡,更不計人多少,船到中流,方始端起一副煞神臉子,勒索重資。好一點的,先拿一兩個裝著同渡的同黨一腳踢下河去做榜樣,隻將客人嚇倒,得財便罷。那厲害凶惡的,不是假做船翻使你人財同盡,便是一刀砍死,或是生踢下去喂鯉魚,凶橫已極。有時苦主死裏逃生,告到官府,此輩大都浮家浮宅,早已聞風遠颺,濁流千裏,無殊天險,如何容易拿到?被害的又是異鄉行客,資財已失,坐等凶手,官司哪打得起?好在命已保住,隻得認個晦氣,遞張息稟,另打回家主意,免得沒被水賊害死,反被官府拖死。官府樂得省事,也就拉倒,因此鬧得這些惡船戶越來越猖獗,殺人越貨之事時有所聞。
內中有一個狠惡的頭子,名叫分水蜈蚣夏三黑,不特精通水性,還有一身硬功,乃當地黃河一霸。他當初原是山西大盜,因屢作大案,官府搜拿,風聲太緊,逃到蘭州,又拜在西關金天觀惡道虎爪真人常明元的門下為徒,借他聲勢,招集徒黨,本就無法無天。事有湊巧,新任甘肅巡撫福厚,皇室宗親,出身紈袴,聲色狗馬、飲食玩好無一不講究異常,尤其從小就喜歡武藝。無奈自己是個衣裳架子,又不肯下苦功練習,結果鬧了多年,白糟踐許多金錢,什麼也沒學會,家裏鏢師打手卻養下一大堆。這夥人十有九個是哄著爺玩,除陪同出外無事生風,打個架砸個酒樓戲館,打完經人央告說合加倍賠錢算是耗財買臉而外,哪有一點真實本領?混到中年,皇室官階升遷原易,居然外放了甘肅巡撫。西北道上素極荒涼,往往赤地千裏,不見人煙。雖當承平時代,盜賊仍常出沒,殺人越貨時有所聞,於是除原有諸人外,又在各大鑣行內添聘了幾個號稱有名的武師隨行保護,長期在撫衙之中護院。
內中有一武師姓何名天勝,跟隨福厚多年。因為福厚隻有一子,名喚安德,年才十六,從小好武,勝於乃父,每日書本不摸,專以舞弄拳棒為事。在眾武師中,因何天勝慣會吹牛拍馬,奉承得好,獨加青眼,常時同出同入,行動不離。何天勝武藝本來不弱,又巴結上福厚的獨養愛子,益發得了主人寵信。眾同事見他恃寵驕橫,不把人放在眼裏,雖然人人側目,卻也隻好恨在心裏。何天勝漸知眾人恨他,勢同孤立,江湖上朋友不大好惹,老怕早晚有小鞋穿,自己忘形已慣,一旦間與眾隨和,又做不到。正打主意,這日忽聽人說起常明元現在蘭州金天觀內居住,他原是常明元昔日門徒,連忙趕去相見。
師徒闊別多年,久無音信,一旦他鄉聚首,又在互相倚重之時,情感自然格外親密。不久便引惡道去見福厚,說得乃師武藝人間少有,天下無雙。福厚便命與眾武師一試。常明元為了證實徒弟之言,已結貴人,竟壞了江湖規矩,不問青紅皂白,概不留情,是動手的全部拜了下風,有的還負了重傷。眾人恨他師徒切骨,隻是無可奈何。這一來,哪還好意思再混下去?除卻少數臉老貪財的當時涎臉托何天勝拜在惡道門下外,餘者全行自動告退。何天勝更說這夥人有他不多,無他不少,一無用處,慫恿福厚全給遣走。由此惡道時常出入撫院,勾結請托,無惡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