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從寂空的指尖跌落,那種溫度,他早已習慣。
虛彌,從他來到這無量寺至今已經七個月了。做了這千年古寺的住持,他本想就此忘卻塵世,忘卻一切記憶的糾葛,可是,他不能。因為,他即將身為人父…
那是一年之前,他還是一個落榜的秀才。回鄉途中,借宿在一座尼姑庵中,那是一個撕心裂肺的夜。他與庵裏一個小尼姑發生了一段孽緣,兩人被一起趕了出去。他也不是一個負心的人,他有著別的酸秀才沒有的責任感。尤其是對女人。將小尼姑帶到自己家,卻遭到父母極力反對。孽緣終究是孽緣,感情在世俗麵前不堪一擊。但他對她是真心的。於是,兩人從家裏搬了出去…...
幾個月後,小尼姑發現自己懷孕了。他本以為父母會看在孩子的份上接納他們,於是帶著她一起回家。一路歡欣。
緩緩推開家裏的門,沒有父母的身影,有的隻是房梁下一堆腐爛的白骨,房梁上懸掛著的兩顆麵目全非的頭顱。世俗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切,哪怕是親情。就像屋子裏纏結的蛛網,永遠也找不到頭,隻要陷入其中,便再也無法逃脫,恍若千年的咒怨。
她瘋了,跑出了家,跑出了小山村,帶著幾個月的身孕…...他沒有去追,他早已被塵世所拋棄,又何必留戀?
於是,他燒了房子,同父母的骸骨一起。之後,來到這無量寺。
無量,即無心。
寺裏的住持看他可憐,便接納了他。取法號:虛彌。如今,將近七個月,她懷孕也將近十個月。他要去找她,就當是良心最後的救贖。曾經火燒後的廢墟還依稀可見黑色的焦土,天空,有黑色的烏鴉飛過。尋找並不是過於艱難,小尼姑就在城外的破廟裏。他找到她的時候,她就跪在沒有佛頭的佛像前,敲著半拉木魚。那佛像讓他想起了父母。
一夜無話,彼此就那樣對視著,夜雨,不知是誰在哭泣?深夜,她臨產了,緊緊抓著他的手,他卻什麼都做不了。等待,從未如此煎熬。伴著一聲雷鳴,她生了,是個男孩。但是,她卻再也沒有醒過來……
無邊無際的夜雨中,他抱著孩子回到了無量寺。顫抖的手,拿著香炷,在他的額頭燙下香印。他為他取法號:寂空。他不想讓他再去感受塵世的苦難,那種欲哭無淚的痛楚。
這樣的道,便是一種無法解除的詛咒,現在一切重新開始輪回。
虛彌死了,寂空就在他的身旁。同樣的欲哭無淚,或者,欲傷無情……
無論如何,寂空是知道的,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但一個遠離塵世的人,最終還是不懂,什麼是真情,什麼是真愛。
這一夜,鮮血染紅了木雕的古佛。大殿裏,一夜梵聲。
第二天黃昏,暮鍾響起,山穀還是如往日一樣平靜,如死一般。寂空將虛彌放在大殿,那是他夢的歸屬。所有荒唐的虛幻,在這十七年裏,全部被埋葬在了這裏。
山寨裏,寨主在等,等一場宿命。用一莊交易,換取另一莊交易,他必死無疑。隻是,他想死個明白。江湖中的人都和他一樣傻,其實生死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不過,他還是來了,那個單薄的身影,那濃鬱的血腥味,寂空,此時就站在山寨門口。今夜無月。
“他是誰?”
“父親……”
十七年隱忍的期盼,直到死,虛彌都沒有實現,這是他自己成就的道,自己的詛咒。他心甘情願。
山寨裏沒有留下一個活口。生死早已不包含任何意義,就像這蠕動的血流沒有自己的方向。
寂空回到了無量寺,這裏是埋葬他十七年青春的地方,他也將罪惡禁錮在這片聖地。現在,他要將自己和這裏的一切都埋葬,這裏,本就是一個沒有光明的墓地。
一把火,燒了古鍾,燒了大殿,燒了大殿裏的虛彌,和所謂的佛心。燒不了的石塔,就將自己關進去。
打開塔門,單薄的身子前,是堆積如山,素刹森白的骸骨。這一刻,他笑了,十七年來的第一個微笑,為這個完美的結局……
那座塔,名“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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