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客們陸陸續續來到了觀音廟,李廟祝不再像以前一樣主動出來熱情地打招呼,討喜吉利話,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側殿內佯裝寫字,其實什麼也沒幹,他在等人——
等那個宿醉未歸的浪蕩子,雖然這個人經常讓他暗暗生厭,但此時此刻,還真就隻有這麼一個靠得住的自己人,金身不見了可是大的事,村裏人一旦知情,肯定不會放過他這個守廟人的,不定懷疑他監守自盜,非要讓他賠一個出來,那他這孤寡老人上哪賠去?
想到這,他嘴裏嘟囔著低聲咒罵著,這個不長進的玩意,整就知道喝酒,這次找不回觀音金身,看你還喝不喝得上那黃湯。
就在他張惶失措、不知如何善後的當間,前殿來進香的村民是越聚越多,顯得更加嘈雜起來,往日這種熱鬧總能給李廟祝帶來無盡的踏實感,但今,他有些膽戰心驚。
今明明是臘月十五,他感覺就像是七月十五的鬼節一般忐忑。
在這群香客中,有兩個風塵仆仆的男子稍稍有些顯眼,因為一看就是初來乍到的城裏人。其中一位身材高大、麵容冷峻、目光如炬,另一位中等身材、古銅色的皮膚熠熠發光,他神色淡然,卻自然地煥發出一種無形的氣場,但此人腿腳似乎有些不便,這從他給觀音菩薩跪拜的時候可以看出來。兩人恭恭敬敬地上過香、拜了四拜又做了個揖,準備按傳統習俗燒些刀紙,身材高大的那位熟練地用手劃拉著紙麵,讓它順勢成為一種層疊有致的扇形,這樣易於引火。
這會,高大男子正將手中的刀紙往搖曳的蠟燭上湊,拐角處走出來一個身形佝僂、精神狀態不佳的老人,老人似乎茫無目的,又像是在尋找什麼,經過高大男子身旁時,他稍微停了一會。
高大男子的視線正好轉向老人站立的地方,他的眼睛一亮。
“咦,三叔……”高大男子率先開了口,顯得有些莫名的興奮,“沒想到你老人家還在這裏守廟呢。”
突如其來的這聲招呼讓失魂落魄的李廟祝有些疑惑,他好像並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但細看又確實有些眼熟,他顫巍巍地拿起自己的老花鏡戴上,再次仔細地打量著這個陌生人。
其實,他是抱著些僥幸心理,在側殿左右等不到和尚回來,便估量著可能剛才殿內昏暗看走了眼,思來想去才特意把老花鏡帶出來重新核實情況的。
“你是?……”李廟祝總算勉強認出了眼前這個男子,“呦,亭,你怎麼回來了……我差點就沒認出你來。”
高個男子正是回鄉省親的李一亭,另外一個自然就是陳宇。
李一亭心裏湧過一陣暖意,鼻頭也沒來由地一酸。他回鄉第一件事就是到這個幾十年來毫無變樣的觀音廟裏,報個平安;闊別了十來年,現在忽然有親人喊自己的名,別提有多親切。
他放下手中的刀紙,伸手扶住了搖搖晃晃的老廟祝,心裏其實有些奇怪,按三叔歲數也不算大,怎麼一下子感覺老態龍鍾了。
“是我,是我。三叔,這麼些年別來無恙啊?……我看廟裏的香火這麼旺,真是辛苦三叔了。”這算是客套話吧,李一亭張口就來。
李廟祝嘴唇有些哆嗦,他還在想著觀音像的事,所以自顧拿眼斜瞥著簾帳後的那個方向,並沒有立即回答李一亭的話。
李一亭何許人也,他看出了老廟祝的心不在焉。
不過,他並沒有急著吭聲,因為李廟祝已經回過頭來,仿佛想起什麼似的,使勁地拉住李一亭的手臂:“亭,我記得你到城裏工作很多年了吧,是做什麼來著?我給忘了。”
李一亭開心地笑起來,他道:“三叔,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我一直在政府部門上班呢,不記得啦?”他明白,跟這個鄉下老人家講什麼警察、偵探,肯定又會是一頭霧水,況且,回鄉不是顯擺,他更喜歡被鄉親們當做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弟。
“啊?……政府!”李廟祝卻條件反射般地一顫栗,陡然鬆開了手,他呢喃著道,“這工作好,這工作好啊。”完,竟然不再搭理他,徑直逃也似地走進側殿去了。
一直冷眼旁觀的陳宇顯然也發現了這個老者有些異樣,見狀走過來問道:“這位老人家慌裏慌張的,看樣子,這個廟裏好像發生了什麼事……”
李一亭沒有作聲,他抬手摸了摸下巴,半才道:“我也是這麼覺得。”
“打算過問一下嗎?”陳宇微微一笑道。
李一亭略作思索:“窮鄉僻壤能有多大事,不急,看看再吧。”
此言不虛,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已是心照不宣。
李一亭恍作不覺,繼續去院外葫蘆寶塔燒他的刀紙,回鄉告祭地,而陳宇則慢悠悠地朝著側殿走去。
好奇心總是驅使他能夠敏銳地嗅到每一次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