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銀驀告訴我他要離開的時候,我正坐在鏡子前梳頭發。一覺醒來長頭發打了很多結,卻沒有拴住夢境。我梳著梳著,聽他講到那一句,突然狠心將發結一拉,一束亂麻般的頭發連同梳齒一起掉下來。
“你怎麼了,安蕭?”
我轉過身,將疼痛的頭皮按住,疼得齜牙咧嘴。不理他,我心裏想著,把手中的梳子放在鏡台上,雙手一束,草草纏上發帶,起身便走。
“安蕭——”銀驀有些疑惑地叫住我。
“嗯?”轉過身去笑靨如花。沒骨氣的段安蕭。
“我們一起走吧。”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忘記了頭皮上的疼痛。“你說什麼?”
“一起走啊——你不願意?”
“喂喂喂,怎麼可能?”我興奮地跳到他麵前,“你騙人的吧?師父同意麼?不可能同意的!他才不希望我走!喂!喂,銀驀,驀,你幹嘛?你——你別走啊!你不是後悔了吧?段銀驀!......”
PART2
離開的那一天我剪了齊耳的短發,站在鏡子前英姿颯爽。師父誇我真像個俊小子——我朝他吐了吐舌頭。一直討厭煩人的長發,還不是他一直不讓我剪。
我和銀驀朝師傅跪下,磕了三個頭,起來的時候聽見師父說:“好像拜見了高堂——你們兩個幹脆成親嘛!”
我朝銀驀望了一眼,發現他臉色不大好看,於是立即改口:“師父,你不是說我是個小子?”
前麵坐著的矮小老頭眯起眼,哈哈哈地笑。
我又朝銀驀望了一眼,忍不住說:“又替你解圍囉,以後娶了嫂子記得來謝謝我。”
PART3
“去哪裏呢?”我問銀驀。
“不知道,就這樣走著吧,總會遇到什麼。”銀驀平靜地回答我,他的側影在太陽光線的勾勒裏,眼睛隻望著前方。
銀驀對前方有多麼熱烈的渴望,所以他從來不回頭。所以他看不見我,我卻每每在他身後擺弄著小心思。追逐是一件無聊的事,反複修改地平線的定義,地平線自己也會感到無聊吧。
銀驀看不起我,我知道。
但他永遠不會阻止我,我也知道。
因為我們都希望在彼此身上可以實現另一半夢想,我知道銀驀心裏其實活著一個安蕭,沉默的安蕭,卻在每一次他想要說話的時候,用頭抵住他的喉嚨。
我拿起我斷了一根齒的梳子,現在它從斷掉的地方發出青綠色的嫩芽兒,古木逢春,或許僅僅是因為這幾天接受了雨水。不知是生命力有多強的東西,揚著尖尖的嫩芽招搖,如果我把它插在頭發上,或許明天我的腦袋上就會散開青綠色的藤蔓,開出雪白的花朵。
於是我把它插到髻子中間,卻發現我的短發再也包裹不住這奇怪的裝飾品。
銀驀說:“快一點,安蕭。”
我加緊腳步跟了上去。
PART4
銀驀說我們總會遇到什麼,但我們什麼都沒有遇到。什麼都沒有遇到的時候,我們就會感到孤獨。這使我終於和銀驀有了相似之處。
直到遇上夜鶯。
夜鶯來的時候,掛著一臉燦爛笑容,那笑容非常刺眼大膽,如同熱辣辣的陽光。
她說:“銀驀,我來做你的妻子。”
我緊張地望著銀驀,額角居然滲出了細密的汗。銀驀不會知道我有多不希望多不樂意——我寧願他不知道,不然他的回答隻能證明他不在乎。
因為他說:“好啊,我也正想要你做我的妻子。”
他的聲音很輕,卻震聾了我的耳朵。後來他講了什麼,我就再也聽不到了。直到夜鶯把手伸過來牽我的手,她說:“安蕭,安蕭,讓我陪在你哥哥身邊好麼?”
她的眼睛望著我,如同夜鶯般真誠;聲音婉轉,像夜鶯的歌。
“好啊。”我微笑,然後開始耳鳴。刺痛耳膜的聲音從空洞的耳骨中穿過去,像針線縫住了外界的一切。與世隔絕。然而我聽得見嘴唇裏發出的奇怪響聲。“好啊。”嘴角輕盈地揚起。
PART5
我知道,銀驀看不起我。
我也知道,他永遠不會阻止我。
我心裏住著一個冷漠卻睿智的銀驀,他在冷眼看著我所做的一切。他無力阻止,因為掌控我的身體的,是安蕭。他隻能在我說話的時候,輕輕地說一聲“噓——”,然後沉默。
我看不起他。
卻仰慕。
這就是每個人的矛盾,羨慕卻拒絕,輕蔑卻夢想。我與銀驀,像雙生雙死的並蒂蓮花,一般向陰,一半向陽。
做著自己,卻期盼成為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