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鬆閣”是一家酒樓,卻不是普通的酒樓,若要問揚州最雅的酒樓是哪一家,那就是“吟鬆閣”。這是名士薈萃之地,能到“吟鬆閣”的人莫不是揚州城有頭有臉、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吟鬆閣”是身份與地位的象征。無身份無地位的人走到門前,自然望而卻步。這裏沒有規定寒客止步,但是寒客走到這裏一般都會止步。身份與地位就像是帝王的龍袍,將龍袍擺在凡人麵前,雖然沒有規定凡人不可觸碰,凡人也不敢觸碰。這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群體性自卑與自製。這就是為什麼大臣要對帝王下跪,窮人要對富人下跪。因為這些都是默認的規定。
不過,凡事皆有例外,這個世界如果沒有一些例外,沒有一些例外的人去衝破那些不成文的默認,那帝王就永遠是帝王,臣子永遠是臣子,富人永遠是富人,窮人永遠是窮人。那這個世界早就腐臭成一潭死水了。所以曆史創造者大部分功勞都得歸功於這些例外。
現在“吟鬆閣”就出現了例外。本來應該是衣著光鮮之輩彙聚的地方,現在卻坐著一個衣衫襤褸,其貌不揚的少年。他身上的灰色大氅露著破洞,洞口漏出了白色的羊毛,但衣服卻洗得很幹淨。桌上平放著一柄劍,劍也極普通,灰色的劍殼猶如他灰色的破氅。這個人也沒什麼特別的,街上隨處都可以找得到這樣的流浪漢。但這是“吟鬆閣”,所以他顯得很特別。桌上已經有了兩個空的酒壇,兩個裝花生米的碟子已空了。這個少年已然喝了兩壇酒,吃了兩碟花生。這是最普通的酒樓最普通的酒客的習慣。最普通的酒客隻需要有兩壇酒,兩碟花生米就足夠了。
這裏是酒樓的二樓,平日本是最熱鬧的地方,今天卻靜闕無人。唯一的客人就是這平凡的少年。門邊站著一個梳著道士髻的孩童,張大了眼睛,盯著這喝酒的少年,仿佛擔心樓頂會隨時塌下來,將這少年砸個稀爛。但這少年卻平靜得很,既不擔心樓會塌,也不擔心地會陷,隻靜靜地注視著屋外,如二十年不出閨閣的少女看著窗外被寒風吹起的落葉般入神。
隆冬了,正是飄雪的時節。屋外輕盈地飄著雪花,彌漫著蒼茫大地,天與地,卻顯得出奇的靜。也許雪花的美並不在她的輕若柳絮,潔若處子,更在她的靜如佛家的涅槃。這少年,此刻仿若佛家的涅槃,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漫天的雪花。
“鄙人來遲,閣下恕罪。”
這時從門外走進一位年近半百的雅士,身穿紫色貂裘,步履輕盈。他的出現非但沒有唐突這幽寂的靜,反而增添了靜的色彩。這種人不但懂得禮貌,更懂得該在什麼地方行什麼樣的禮貌。所以,無論在什麼地方,他的出現,都會讓你感到舒服、自在。
少年從屋外收回目光,看著這個緩步走近的雅士。平凡的臉上露出了懶散的笑容。看到這樣的人,一般人都很難板下臉來。
“馳風,再拿兩壇酒、兩碟花生米來。”雅士已在少年對麵坐了下來。門口瞪著眼睛瞧這少年的孩童,竟真如乘風一般消失了。
“久聞樓主慷慨好客,難道隻以花生米來招待客人麼?”少年舉起了酒杯,“咕嘟”一聲將酒喝盡。懶懶地看著雅士懶懶地笑。
“好花贈紅粉,名劍贈英雄。這花生米,在少俠眼中,不算尋常之物吧?”雅士笑著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幹而盡。
“樓主果真是位解人。”少年又慢慢地倒了杯酒。
“哪裏,哪裏。”雅士看著少年倒酒的手,臉上現出謙恭的笑容。
“樓主不但是位解人,聽說對珍珠也頗有研究。天下珠寶,一經樓主法眼,不但真假立辨,還能準確地估計其價值的大小。”
雅士將目光從少年倒酒的手轉向少年的臉,笑道:“承蒙朋友們看得起,珍珠倒是見過一些,像少俠說的那般出神入化,鄙人倒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