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克元帥這一次的如意算盤是:以強大的兩翼鉗形攻勢配合正麵的猛烈突擊,爭取一戰而定莫斯科。
對於困頓於俄羅斯的冰天雪地中的德國士兵來說,要想快點離開這個可怕的鬼地方,唯一的選擇就是攻占莫斯科。打下了莫斯科,蘇聯人投降了,這場可怕的戰爭也就結束了。基於這樣的一種考慮,德軍官兵在這次的進攻中都表現出了一種特別的瘋狂和歇斯底裏。他們上上下下都有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希望能畢其功於一役。
然而,德國人的設想無疑是太天真和一相情願了,退無可退的蘇聯紅軍所煥發出的那種英雄氣概和決死精神,足以讓每一個進攻者望而止步。
在一個叫沃洛科拉姆斯克的地方,蘇軍第16集團軍的一個連隊,在一個小山岡上和進攻的德軍進行了一場氣壯山河的大拚殺,從這一個小小的側麵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戰況之慘烈。
11月15日上午10點,德軍開始發動了第三次對莫斯科的全線進攻。飛機大炮的一陣狂轟濫炸之後,德軍的集群坦克發起了猛烈的衝鋒。
透過望遠鏡,蘇軍連長克洛奇科夫上尉看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數不清的坦克、裝甲車就像一片甲蟲,慢慢地向蘇軍陣地爬來。連長馬上把全連僅剩的27名戰士集中了起來,信心百倍地對他們說:“今天可夠咱們幹的,小夥子們。德國人真大方,把這麼多靶子送上來讓咱們過癮,咱們可得對得起人家,別讓客人來回跑腿兒。大家把反坦克炮和手雷準備好,遠點的,讓它們吃炮彈,近點的,咱們讓它嚐嚐這個!”說著,他把手裏的手雷晃了晃。27名戰士用各自不同的笑臉作了回答。
很快,敵人的坦克開近了,分三麵向克洛奇科夫他們據守的小山岡衝來。隨著一陣激烈的反坦克炮聲,衝在前麵的幾輛德軍坦克立刻中彈起火,趴在那裏不能動了。
可是,敵人的坦克實在太多了,前麵的被擊中,後麵的又蜂擁而上。他們一步一步地接近了主戰壕。就在德軍坦克從戰壕上碾過的一瞬間,有三名蘇軍士兵在下麵引爆了手雷,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擋住了瘋狂的德軍坦克。
在連長克洛奇科夫向師長彙報戰況時,一輛德軍坦克向他衝過來。看到陣地上橫衝直撞的坦克,連長的心頭湧起了萬丈怒火。他顧不上和師長話別,順手抓起兩顆手雷,咬住導火線狠狠一拉,一股青煙從手柄中冒出。他怒目圓睜,大聲吼道:“你媽的!法西斯渾蛋!來吧!俄羅斯大地遼闊,可我們已無退路了,後麵就是莫斯科!渾蛋,來吧!來送死吧!”他用盡力氣喊出的最後幾個字,被淹沒在兩聲轟隆隆的巨響之中……
克洛奇科夫上尉的最後一聲呐喊,忠實地傳到了師長的耳朵裏。師長克製著悲憤的心情,命令通信員:“把克洛奇科夫同誌的這句話告訴全師,不,告訴莫斯科的每一個保衛者,‘俄羅斯大地遼闊,可我們已無退路,後麵就是莫斯科!’”
克洛奇科夫的英名連同他這句氣吞山河的名言,很快傳遍了整個莫斯科前線,極大地堅定了廣大蘇軍將士與敵人血戰到底的信心和決心。
蘇軍頑強而堅決的抵抗,使德軍的進攻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德軍占領的每一塊土地,幾乎都是在守軍全部陣亡的情況下完成。
進攻者的凶殘使得防守者的抵抗愈加頑強,抵抗者的頑強又引來了進攻者更加瘋狂的突擊。在綿延數百裏的莫斯科戰線上,蘇德兩軍像兩個絲毫不講究拳法和規則的拳手,緊緊地扭打在一起,廝殺成一團,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屢攻屢挫的博克元帥無法容忍自己的百萬大軍竟然在蘇軍的抵抗麵前寸步難行。他孤注一擲地把全部的預備隊都投入到進攻之中,並嚴令進攻各部除非彈盡糧絕,否則絕不允許停下來。
在博克元帥的嚴令之下,德軍又發起了瘋狂的、近乎喪失理智的進攻。他們不再顧及日漸枯竭的彈藥和油料供應,甚至也不再顧及越來越慘重的傷亡。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離開這寒風瑟瑟的荒郊野外,衝到溫暖的莫斯科城裏去。
在德軍瘋狂的突擊麵前,預備兵力日漸枯竭的蘇聯守軍幾乎絕望了。陣地上常常是整團整營的部隊被打光,槍裏的子彈也打得一顆不剩。但是,不惜代價的德軍還是在緩慢地,然而是堅決地向莫斯科步步緊逼。12月3日,德軍第4坦克集團軍的先頭部隊攻占了距莫斯科僅有27公裏的紅波利亞納。紅波利亞納位於莫斯科西北郊,占領這個離莫斯科近在咫尺的小鎮,就意味著德軍坦克可以在一個小時之內推進到莫斯科。博克元帥聞知喜訊,馬上驅車直奔德軍剛剛奪取的紅波利亞納。
被戰火洗劫過的小鎮,到處是殘垣斷壁,黑煙縷縷。不遠處,激烈的槍炮聲不絕於耳。博克元帥的車隊直接來到了位於一座教堂中的德軍一個師指揮所。在戰地指揮官們的陪同下,博克元帥興致勃勃地登上了教堂的塔樓。從望遠鏡裏極目遠眺,整個莫斯科郊區的大地盡收眼底。雪蓋的農田,冰封的河麵,交叉蜿蜒的鐵路,以及那一片片樹林和掩映在其中的農舍。突然,博克元帥激動地喃喃自語:“看到了,我終於看到了!莫斯科,還有克裏姆林宮的尖頂。噢!還有紅星,大教堂……”
博克元帥激動得幾乎不能自持。近百萬大軍,苦苦鏖戰了近半年,為的就是奪取這座近在咫尺的城市。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過去所付出的努力和犧牲,現在可以得到補償了。
博克不失時機地把這一喜訊告訴了希特勒的大本營。欣喜若狂的希特勒馬上命令戈培爾:“明天柏林各大報要預留重要的版麵,我們將向全德國、全世界宣布我們勝利的消息。”
然而希特勒高興得太早了。就在博克元帥剛剛離開紅波利亞納不久,蘇軍第16集團軍在一個炮兵團和四個“喀秋莎”火箭炮營的支援下,向立足未穩的德軍展開了反擊。慘烈的戰鬥整整持續了一整天,到天黑,蘇軍終於把敵人逐出了紅波利亞納地區。
博克元帥怎麼也沒能想到,紅波利亞納的塔樓一望,竟然成了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夢中的克裏姆林宮。
曆史常常會出現一些驚人的相似之處。1812年,拿破侖一世統率著浩浩蕩蕩的法蘭西大軍橫掃歐洲,但在莫斯科城下卻大敗而歸。據記載,那一次是上帝拯救了俄羅斯。因為在拿破侖幾乎勝利在望時,嚴寒突然降臨了。
在1941年的冬天,上帝又一次站到了俄國人的一邊。
11月3日,一股強冷空氣忽然席卷俄羅斯大地,莫斯科的氣溫驟然降至零度以下。
13日,大雪紛飛,氣溫降至零下8度。
27日,一陣凜冽的寒風使莫斯科的溫度降到了近140年以來的最低點,達零下40多度。
不論博克元帥用怎樣的嚴令督促,也不論希特勒和他的元首大本營是多麼地希望得到奪占莫斯科的喜訊,嚴酷的現實是,德軍中央集群的74個師在罕見的嚴寒中都失去了進攻的能力,不得不在現有的陣地上組織防禦。
對於一支持續進攻達一個月的軍隊來說,嚴重的傷亡減員和武器彈藥的日漸匱乏,使他們很難組織起有效的、堅固的防禦。德軍的前線指揮官們終於明白,除了撤退,他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出生在溫暖的奧地利的希特勒,根本無法想象出俄羅斯的嚴寒是多麼可怕。在他固執地作出“不許後退,就地轉入防禦”的愚蠢決定之後,前線的德軍將士就明白,他們離滅頂之災不遠了。
由於缺乏必要的冬季作戰物品,苦戰在冰天雪地裏的德軍士兵成千上萬地被凍死或凍成殘廢。沒有嚴重凍傷的也很難保持什麼戰鬥力。坦克和汽車全部無法開動,機槍和其他自動火器幾乎全部失靈。汽油變成了一種黏糊糊的怪物,大炮甚至都無法瞄準,就連士兵們手裏的步槍也因被凍油凝固而拉不開槍栓。整個德軍中央集群幾乎被嚴寒“定格”在了遼闊的莫斯科四周。
與德軍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在這種嚴寒中成長起來的蘇聯紅軍則顯得十分適應和十分活躍。隨著德軍全線進攻的被迫停止,朱可夫不失時機地開始組織部隊進行反攻。
12月6日,朱可夫首先在莫斯科的西北方向發起了反攻。接著,在莫斯科前沿從北起加裏寧,南至葉列茨的近1000公裏長的戰線上展開了全線反擊。蘇軍共有7個軍團和2個騎兵軍共計100個師的強大兵力,似排山倒海一般向驚慌失措的德軍撲去。半年多來失敗的屈辱,退卻的痛苦和對侵略者越積越深的仇恨,此刻都轉化成一股巨大的能量,激勵和推動著勇士們對疲憊不堪的德軍展開了猛烈的反擊。
正在和嚴寒苦苦抗爭的德軍驟遭蘇軍如此大規模的反擊,頓時陷入了慌亂和絕望之中。如果說前一段時間部隊中有失敗的情緒僅僅是一種感覺的話,那麼現在,隨著蘇軍大反擊的開始,失敗已經成為德軍所麵臨的不可回避的現實。
麵對日益嚴峻的形勢,如何保全殘餘的德國軍隊,如何盡可能多地拯救每一個德國士兵的性命,成了前方每一個有良知、有遠見的德軍指揮官的選擇。古德裏安終於忍痛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難的決定——撤退。他在戰地日記中痛心地寫道: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作出這樣一種決定,沒有比這更困難的事了……毫無疑問,我們對莫斯科的進攻已經失敗了。我們的英勇部隊的一切犧牲和煎熬都已歸於徒勞。我們遭到了可悲的、令人痛心的失敗。
老資格的陸軍總司令勃勞希契元帥奉希特勒之命來到位於斯摩棱斯克的中央集群司令部,在當麵聽取了戰地指揮官們的彙報之後,他作出了判斷,確信德國軍隊已無力扼守陣地了,並且堅持認為,如果想堅守陣地就是自取滅亡。於是他以一個職業軍人的勇氣給指揮官們下達了一條與希特勒“決不許後退一步”的命令截然相反的密令,指示他們迅速組織部隊與蘇軍脫離接觸,向後撤退100公裏,以圖暫作休整,來日再戰。
麵對節節敗退的不利局麵,希特勒惱羞成怒。在得知勃勞希契命令部隊撤退之後,他的憤怒達到了頂點。他衝著身旁的軍官們大聲咆哮:“愚蠢!真是愚蠢透頂!我們好不容易離莫斯科隻有一步之遙了,這層薄紗隻要指頭一戳就要破了,為什麼又停下了?!為什麼要轉入防禦?!為什麼又要撤退?!幾個月的戰爭,我們僅僅損失了50萬人,而敵人的損失是我們的10倍!憑什麼說我們已經喪失了優勢?不對!優勢正在我們這邊,還在我的手裏!”
為了挽回敗局,阻止莫斯科前線德軍的潰退,希特勒免去了勃勞希契、博克和古德裏安的職務,並親自擔任了陸軍總司令一職。他不顧一切地命令前線德軍就地死守,戰鬥到最後一兵一卒、一槍一彈為止。但他這一愚蠢決定的直接後果,就是使本來許多可以在蘇軍的大反攻中僥幸逃脫的德軍不得不停了下來,坐等強大的蘇軍來包圍殲滅他們。
1942年1月8日,從列寧格勒城外雪深齊腰的森林,到莫斯科以西千裏冰封的大地,從靜靜的頓河流淌而過的烏克蘭大草原,到黑海之濱的克裏木半島,蘇軍在這條縱貫南北的廣闊戰線上,以9個方麵軍110萬之眾,在7600門火炮、774輛坦克、1000架飛機及黑海和波羅的海艦隊的強大支援下,向囤頓於冰天雪地中的德軍及其仆從軍發動了全線進攻。
總攻從加裏寧方麵軍於1月8日實施的瑟喬卡夫-維亞茲馬戰役開始。蘇軍以5個集團軍和1個騎兵軍的強大兵力,在廣闊的戰線上向德軍展開了勇猛的突擊。10天以後,方麵軍第39集團軍就向西挺進了80至100公裏,前出至德軍第9集團軍的後方。26日,方麵軍第22、29兩個集團軍在奧列尼諾對德軍7個師達成了合圍。經數日激戰,德軍坦克第3集團軍和第9集團軍力不能支,一路狂奔退至斯摩棱斯克以西地區。
與此同時,蘇軍西方方麵軍以9個集團軍和2個騎兵軍的強大兵力,於1月10日正式打響了爾熱夫-維亞茲馬戰役。為了聚殲維亞茲馬之敵,蘇軍先後在維亞茲馬東南地域空降了5個空降旅近1萬人的傘兵部隊。在正麵突出部隊和兩翼包抄部隊的共同打擊之下,駐守維亞茲馬的德軍遭到了毀滅性打擊。為了保住這塊性命攸關的戰略要地,希特勒不惜剜肉補瘡,從西歐調來了12個師和2個旅的生力軍,對進攻的蘇軍實施反突擊。激戰一直持續到4月20日左右,筋疲力盡的雙方才暫時偃旗息鼓,轉入了防禦。
西北方麵軍左翼三個集團軍,為配合西方方麵軍和加裏寧方麵軍的進攻,於1月9日至2月6日實施了托羅佩茨-霍爾姆進攻戰役。1月21日,蘇軍第4突擊集團軍收複托羅佩茨,並在維捷布斯克方向上狂飆突進250公裏,從而從南麵達成了對德軍第16集團軍的包圍。至此,在“台風”戰役中向莫斯科分進合擊的德軍各部都被蘇軍的大反攻完全擊退。希特勒孤注一擲的“台風”戰役就此煙消雲散。
經過三個多月的反擊作戰,到1942年4月中旬,蘇軍在各條戰線上都取得了重大進展,分別把德軍擊退了150公裏到400公裏,不僅解除了德軍對莫斯科和北高加索的威脅,還極大地改善了列寧格勒的處境,加強了對列寧格勒的人員和物資的供應,使德軍北方集群的進攻也不得不停了下來。
在整個莫斯科之戰中,德軍共有50個師遭到重創,約83萬人傷亡,這其中還不包括匈牙利、羅馬尼亞和意大利軍隊在蘇聯所遭受的重大損失,其武器裝備和作戰物資的損失更是不計其數。最重要的是,莫斯科之敗是納粹德國自開戰以來的第一次慘重失敗,它不僅打破了德軍不可戰勝的神話,也使希特勒在6個星期之內把蘇聯徹底打敗的妄想化成了泡影。
戰後,曾在莫斯科大戰中擔任過德軍第4集團軍參謀長的勃魯門特裏特將軍的一番回憶,使我們對這場舉世矚目的、事關蘇德兩國前途命運的大會戰有了一個更全麵的、更深層次上的了解:
莫斯科會戰,是德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首次遭到的重大失敗。它標誌著希特勒和德國軍隊賴以在波蘭、法國和巴爾幹各國贏得輝煌勝利的“閃電戰術”的完結。第一個致命的決定,正是在俄國作出的。從政治觀點看,一切決定中最致命的決定,乃是決定進攻這個國家。因為我們與之交戰的敵人比我們以前所遇到過的敵人要強大得多。在那無窮無盡的東線,再也不能輕而易舉地打勝仗了。
我們的很多人嚴重地低估了這個新的敵人。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之一是無知,因為他們當中有些人既不了解俄國人民,也不了解俄國軍隊。我們的一些負責的高級軍官,從來沒在東線作過戰。整個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們都是在西線度過的。因此,對於地理條件造成的困難,對於俄國軍人的頑強,他們是毫無所知的。
古老的中國有一位著名的軍事家孫子,曾經說過一句在軍事上永遠正確的法則: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對作戰對手無知到這種程度,德國軍隊的失敗就變得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