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記不太清楚是什麼時候了。是幾年前的一個初春,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人問我一個很奇怪的問題。
我醒來,睜開惺忪的眼睛。我又想起了那個幾年前的夢了。卷開雪白的被子,而風已經灌滿了這小小房間。鑲在窗外的是一片朝氣蓬勃的早晨,風刷過滿空的樹枝,卷飛了整片整片的朝陽。我眺望著——早起的飛鳥撕過透在窗口的那半邊天空。旭日在窗外高聳的山頭上平靜蕭然地升起。
風颼颼地吹拂著吊在牆上的海報,回旋著充滿了整個房間,涼涼的。我柔了柔眼睛突然想——如果真有一天,她會問我:什麼是真正的我?我會怎麼回答她呢?我定會告訴她:善良和謙遜是本性的,是可以掩飾的?
可是,已經過了好多年了,沒有人這樣問我。而時光荏苒……那些年的我們依然還在小鎮,抑或不知道已經飄到何方。
床邊橫放著一疊白紙,我在風輕拂的紙上寫著:
晚冬的家鄉
在你遙望的眼眸之外
你遙望的眼眸之外
細細的笑容輕浮過你胭脂般的憂傷
你胭脂般的憂傷
讓青春斷了那麼一環
晚冬的家鄉
在你遙望的眼眸之外
而失去的已在心之外……
——《孤城》
這是幾年前,一個落日的黃昏,我在風城、南川橋上寫下的句子。我自認為這像是一首詩。我把它題名為《孤城》,至於為何要命之為《孤城》,我也不明原因,但如今像真的有了意義!
寬大的床上,葉蒙蠕動了一下身子,雪白的被子在床上像水麵伏起的水波往四周蕩開。其實我並沒有如句子裏所說的那樣,我沒失去了什麼。
前天,天氣不好,一大早我去了趟清河。在河堤,有個小女孩蹦蹦跳跳,玩著那些風裏從樹枝上掉下來的落葉,我看著看著不知內心就起了些細微的漣漪,感覺似曾相識,又無法觸及,於是就有點難過了。許多年之前,那時我和葉蒙喜歡赤著腳丫一起坐在河堤的柳蔭裏,在燥熱的夏日陽光裏,聽那些悠悠的蟬鳴。坐在被河水侵蝕得千倉百孔的礁石上看雋永的陽光浮在眼前沒有一絲波紋的水麵,看漂亮的水鳥掠過水麵時那蕩開的波光粼粼的河麵。而今那些回憶依然溫暖和親切,隻是那時的時光已經離我們遠去,遙不可及。所幸的是,那樣的時光我們沒有各自帶著去了各自的天涯海角。我們可以一起回憶,似乎我們的歡笑都被記憶做成人生的書簽,藏在我們一起翻開過的日子裏。
我曾在一個獨自的下午,不經意的讀過一首詩:
無論我如何追索
年輕的你隻如雲影掠過
而你微笑的麵容極淺極淺……
逐漸隱沒在落日後的群嵐。
遂翻開那發黃的扉頁
命運將它裝訂得極為拙劣
含著淚,我一讀再讀
卻不得不承認
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我看著小女孩,兩三歲,天真無邪的樣子。
我叫舒飛,今年26了,我的身份證上寫著:出生 1986 年 5 月 26 日。
她又奔跑著去追逐那些飄零的落葉了,我覺得這個時候她一定很開心,就像許多許多年前的葉蒙一樣。
過一會兒她拿著一把落葉回來,用純淨明亮、無邪的眼神看著我。在她的目光裏,我突然感覺時光倒流,流過我的身體,一直往後,往後……我想:時光對於我們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把現在的你帶走,跟隨著它漂流……
她眼眶突然不知所以的就閃著淚花,我不知道她怎麼了,也許是因為風吹進了她的眼睛。看著她的小小的身影,比起小時候的我們,她都沒有比我們哪個幸運——她少了一個小夥伴。風又起了,垂下的劉海兒在她低頭的姿態裏恣意的紛飛。我不知道我又想起了什麼……
後來她就離開了,我不明白為什麼她離開那一刻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惆悵。我的眼前慢慢地飄起了一個很小很小的背影,前麵的河堤狹長狹長。 我沿著河堤那條依然沒有改變的小路,往前……又起霧了——那天霧起了之後,什麼都看不清楚了。
我在抽屜裏翻到一封信。其實這些年,很少有手信了,甚至書信都已經成為一種很過時的通信方式。奇怪,信上的兩個地址都一樣。信裏寫著:
晚冬的家鄉
在你遙望的眼眸之外
你遙望的眼眸之外
細細的笑容輕浮過你胭脂般的憂傷
你胭脂般的憂傷
讓青春段了那麼一環
晚冬的家鄉
在你遙望的眼眸之外
而失去的已在心之外……
——《我們,在孤城之外》
我看著淡雅飄逸的筆跡,知道是葉蒙寫的。我把書信放回去,感覺就有點怪異——好像我又真的失去了什麼東西,好像還有很多很多東西,遺落在一個孤獨的城市裏。於是我猛地想起一場大雪,眼前便出現我走在大雪紛飛的雪花裏,稀疏的黑色橋車在視線裏裏瞬息抽離。我回頭望向身後的“年華”,感覺那麼遙遠。然後我再轉過頭,繼續在大雪裏漫無目的走。在大道上一下子就積滿了白凱凱的積雪,大地白茫茫,寒風裏雪花不盡。整座城市好像隻有我一個人在走。
那是一個偏北的城市。
“你在想什麼呢?”。葉蒙站起來,被子從她的身上滑下來,宛若流雲。
幾個小時之後,就進入新年了。
原本寒冷的冬天裏,若是沒事,上午幾乎所有人都隻想躲在被窩。可是在這新舊之際,清晨的街上到處都有了與往常不同的人群,臉上洋溢著愉悅和喜慶。
“你以為你是誰啊,姐告訴你,姐跟你從來就沒有高潮過”。我衣著單薄穿過街上行走的人群,進來就聽到若如尖銳的聲音劃過耳際,還伴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嗚嗚聲。若如哭喪著臉對著我,我發覺我惹怒了這個姑娘了。接著她大聲疾呼,“你記得阿姨說給你找姑娘的時候我跟那阿姨說什麼了嗎?我就是你的妓女……我就他媽的欠操……”說到後麵若如已經忍不住,竭斯底裏的哭了——她蹲下來,雙手掩麵,埋頭膝間。
我許久許久都沒法冒出一個聲音來。隻眼看著白花花的吊頂,意識裏我已經是一個惡徒,已經十惡不赦,罪大惡極,死有餘辜了。
這幾天特別冷,電視新聞上說有什麼寒流南下的。凜冽的北風浸蝕風城的冬天,冷風撕遍每個角落。這季節白天的日子挺短,黃昏來得特別早。已經有一段時間了,若如的表情前噴後湧地變化多端,這對她也幾乎也是史無前例。特別是臨近元旦這幾天,更令人無法忍受。
若如突然一身睡衣摔門而出,我愣了一下,抓了件床邊的外套跟出來,到門口聽到她的腳步在樓上急促的響去……
幾分鍾後我們站在寬平的樓頂上,四麵是圍著及胸的護欄。我們似兩尾魚,眼底遼闊。眼界一下開闊了許多,因為沒霧,風城下午的景像盡覽在視線裏。我朝著一處地麵道路交集錯雜的地方入神的看。耳邊又響起若如語無倫次話,“我就是你的妓女……是嗎?不是嗎!”心下茫然的疼痛了起來。
我轉過頭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一會兒,隻好裝作心曠神怡,神情自若的抬眼目眺前方。若如自顧自的說著,飄到耳際的話語越發悲涼而刺耳。最終逼得我無奈,我隻好用很柔和的語氣,輕聲細語的,像在善意的哄騙一個鄰家小妹,我說:“我們下去說吧?寶貝你怎麼把我叫到這麼一個鬼地方來?”。
若如聽到我開口了,爆發似的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我想從這裏跳下去呀。”
我在一旁筆挺、四平八穩地站著朝十幾層樓下俯視,一陣恐懼忽然襲過我周身血液。然後腦海裏開始了湧現不斷的畫麵鋪天蓋地畫麵。
幾個月前,若如就是站在這個地方。那是一次被認為是自殺的行為,可我懂得事情的始末是他殺,我就是凶手。更要命的是這一舉動認我懂得了若如對我視如己命,無法割舍,我也懂得了我不能再輕舉妄動。事後我無不得意的如此以為。那次若如就站在這前邊上,我摸蹲爬上來也站到了一旁,說你就去吧。若如說舒飛你要是下去,我自己也將隨你而去。這樣一下子就變成了我要跳下去,但我沒有這個意思。最終的結果是若如哭笑不得的跟著我一起下來了。
“你是不是見到我那一刻就已經埋怨我了吧?”我說。若如還在哭。“莫名其妙怎麼會凶巴巴的對那陌生阿姨說你就是我的妓女?”其實在這樣的時候,我也不清楚我到底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了,可我真不應該亂了方寸。
“怎麼了,你不是少一個性伴侶嗎!” 我知道那時若如對那些找姑娘的行為無法容忍,對那種明目張膽的攬客更是嫉惡如仇。
“這個世間有太多同一種性質的東西,每個人就像一個容器,上天會把這種東西注入裏麵。但當放進這樣不同的個體裏麵後,它總會和我們的血肉思想意想不到的生成各種不同的東西,生成和原來完全的不一樣的東西。使有的人變得不可思議,或成魔鬼或成精神病,但也有人依然還是沒變,還是原來的摸樣。但這東西在我和若如心裏都生成了毒藥,我們的感情注定要因此死亡。”我想……
“四年過去了。四年前,我是若如的第n個男朋友,兩年後我又變成了若如的第n個男朋友。為什麼若如在之前要交那麼多男朋友,為什麼我就不是若如的第一個男朋友呢?要是我是第一個,或許我真的會原諒若如。可事實是四年前若如抽煙、到處交男朋友。”
“我知道很多人得到過我的身體。你也隻是其中不知道是第n個,你就像個嫖客,我最不想你這混賬東西強占了我,最不想看到就你這人模狗樣的東西。”提起這些,我暗暗來勁,像被抓到了癢處,我說,“我又沒強迫你,但我覺得我真像個嫖客。”別過臉時,嫖客……嫖客……嫖客……腦海裏不停的閃過。事實也是如此,我們的出現當真是彼此的不幸。當初就不應該有我跟若如相遇?孤獨和寂寞就像幹柴禾烈火,似乎我們隻是這樣!那麼我們的燃燒終究是一場罪惡,無所謂誰拯救誰。原本以為可以替庸俗的世人去原諒一個人的過錯,去承擔她所有的過錯。這隻是因為當初以為愛就是愛。現在不知道,愛終其不是這麼簡單還是人變了。
一番思緒紛紛擾擾之後我轉頭看見若如盈眶的熱淚迎著打麵而來的季風。自命堅韌不拔的我一邊強忍著隱藏在內心的那些悸動憐惜,一邊又試圖給若如點我的溫暖。我把外衣披在若如單薄的身上,分不清這是愛情還是同情,但我已經不由自己有點心淚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