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一百多年,巫族陸續更替了幾個女侍。大約四十年前,出了個叫做……叫做林展如的侍女。沒想到啊沒想到,她竟然和一個仙霞客……”說至此,陸曉知看向燭影,“或許你知道,就是江神子。”
燭影驚問:“原來的仙霞三客?”
陸曉知點頭,道:“林展如、江神子二人結下一段姻緣,誕下一子,後來他那兒子還成了巫氏族長巫公紹的女婿。別說,這巫家人還真大度。當然,也是因為江神子隻是天水教的人,並非商族的人。”
燭影眉頭隱隱一顫,問:“你是說巫言璣的丈夫……是江神子和林展如的兒子?”語氣中帶些疑惑與不解。
陸曉知笑:“是啊,很不可思議?我也不相信,可這是事實。江神子自那以後便銷聲匿跡了,據說巫族也沒有收留他。仙霞客應該一直在尋找他吧?唔,也就是追殺他!”
燭影緩緩點頭:“隻知道他叛教,但不知當中還有此種緣由。”此時,他的眼裏又帶上一絲的惘然。
陸曉知自得道:“那是!想我陸曉知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何止五百年呀!”赤瀾說著微掃一眼燭影,又看向陸曉知,“不說這個了,我想聽後麵的……就說巫言璣死了以後。”
巫言璣死後,巫族長老伊本巫帶著剩餘殘支逃亡,當中便有巫言璣的獨子。不過,她那兒子不過是巫公紹的外孫,已算不得巫家嫡孫了。那之後,天水教一直在四處找他們,要徹底消滅他們。
伊本巫便是巫伊本,也是巫族的一支,祖輩去了波斯,到他這兒已經是第五代。照著波斯人的習慣,名叫伊本?哈薩木?庫斯?巫。哈薩木是他父親,庫斯是他祖父。他三十歲上,獨自一人回到了中原。
十多年前最後一戰,巫氏的男人幾乎死絕,僅剩巫伊本和巫言璣的兒子。所以,據天水教所掌握的,巫族僅剩巫言璣一支,再無旁支。現在巫伊本若還活著,現在已是耄耋之年,要活也活不了多久。倘若巫言璣那個獨子也死了,那巫族算是徹底完了。
赤瀾不由驚歎,天水教連旁支細末竟都調查得如此清楚。有意無意的朝燭影投去一眼,卻見他神情恍惚、精神不振。她說道:“我聽累了,下次再說吧。”便起身向外走去。
“嘿!我沒講時,你天天纏著要我講。現在我講了,你倒不願意聽了!”陸曉知朝門口喊。
“夫子,燭影告退。”燭影也起身,有些失神,但依舊禮節周全。
燭影回到自己房中,坐到榻上,仍是剛才那副神情。
“你怎麼了?”不知何時,赤瀾站在了他跟前。
他抬起頭,狹長的雙眼,目光如一隻折翼的蝴蝶落在她臉上。她心中一漾,稍稍遲疑,輕聲道:“剛才在夫子說的……你和江神子,有什麼關係?”她正是因為注意到燭影的反應,才不讓陸曉知再講下去的。
燭影眼神稍稍一沉,隨即嘴角牽出一抹慘淡的笑,看得她都覺得不忍心。她坐到他身邊,側身看著他等待回答。燭影久久才道:“沒什麼,江神子和家師,原仙霞十四客,何滿子,是師兄妹,自小青梅竹馬……”他雙眼望著前方,目光不知落在了哪兒,仿佛又失了神。
“你又何必為他傷心?”赤瀾探過身去,仰頭看著他。仙霞客那種冰冷的感情,她是見識過的。即使是師徒、師兄弟、師兄妹,又能怎樣?不過是盼著與自己親近的人能進入四十九陣而已。
燭影微微低下頭,凝視著她的臉。她睜大了雙眼,看入他眼眸深處——一直想看清楚他眼中被遮擋的地方,可是,即便離得再近,她也沒能看清。
“你不懂。”他輕聲說了一句。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能懂。”她那兩隻漆黑的眸子映著他的麵龐。
他忽然笑了,像是一種釋然,卻又透著些許無奈。輕拍她的臉,笑問:“你懂什麼了?”
赤瀾一眨眼,道:“你不說,我能懂什麼?”
他的手指在她臉上輕輕一劃,微微一笑,緩言道:“你讓燭影不知該如何自處……”語氣中又流露出一絲茫然。
她眉頭輕蹙,兩隻點漆黑眸定定的看了他許久,而後淡然道:“你若非得我叫你一聲師父,你才找到自己的位置話,本公子就叫一聲師父好了。”
“嗬……”他輕輕一笑,但這一聲笑似乎很沉重。她從他眼裏看見千言萬語,他卻沒有再多說,那一聲笑仿佛壓下了一切。或許是因為自小在仙霞穀長大,更習慣沉默。
入夜後,赤瀾才又找陸曉知問了遼宋金之時巫商兩族的變故。
陸曉知接白日所說,道:“那時天淚王繼位,與遼國聯手,一麵打擊巫族,一麵與大宋作戰,當時還有金國。結果遼被金滅了,遼國君主手中的‘天之淚’遺失。天水教也受重創,混亂之中也丟失了‘天之淚’。後來蒙古人與宋金大戰,巫族也被打得極慘……沒了聖物,天淚王死後,天水教陷入一片混亂。那時,你外公在朝為官。”
赤瀾問:“我外公就是天水教在朝廷裏支的架子了?”
陸曉知點頭,道:“我教太微上者,與他是好友,覺得他是個教主的好人選,便勸說他。羅公看宋廷無望,便辭官入了天水教,因沒有天之淚,便隻能做代教主。果然,天水教在他手裏又活了過來。我教恢複實力後,又開始了跟巫族的爭鬥。後來,你爹出現了,說是天淚王之孫。最重要的是,他手裏有一顆天之淚。後來,大夥也發現,他確實是個難得的俊才。”
“俊才?”赤瀾忽然覺得自己對父親真是不了解。
“說起來,你雖長相隨你娘,但性格還真是隨你爹。你爹機智聰明,又有一身好武功,尤其是是劍術高超。他幫著你外公給了巫族重重一擊,還殺死了巫氏族長巫言璣。你外公十分器重他,還把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了他。”
赤瀾沉默良久,才開口低聲相問:“我爹……他會什麼劍術?好像從來沒見他練過劍。”說至此,她的臉上有些落寞,聲音沉了沉,“我跟他在一起總共也沒多久,當然看不見了。”
陸曉知看看她,暗自一聲歎息,道:“千手觀音。”
倒是個有趣的名字,她抬頭問道:“厲害嗎?”。
陸曉知道:“力量不算大,但速度極快,與之對決的人必然輸在速度上。一般人也學不了,是聰明人學的劍術。”
赤瀾眼裏光芒一閃:“你知天洞地,是否也知道千手觀音的……”
陸曉知瞥她一眼,道:“有什麼是我陸曉知不知道的?你要想學,直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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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布穀鳥唱著“春已歸去”時,一群乞丐在路上撿到一個半死的人,像是從血池子裏爬出來的一般。洗幹淨了,才看出是一個四十餘歲的男子,平凡的一張臉隻剩下無盡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