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下眼瞼,不語。成霸側臉看看他,提腿站在門檻上,抬手搭在他肩上,笑道:“怎麼一下子竄這麼高了?還是習慣這樣。”然後,他歎息一聲,道:“這一路磕磕絆絆,一會兒這個病了,一會兒那個受傷了,一會兒沒錢了,一會兒要賺錢……何年何月才能到江南呀?”
少年深吸一口氣,沁入心脾的涼……
“要不你帶上你的人,自己走吧。”少年開口輕聲說道。
成霸笑笑,道:“小瞧人了不是,我成霸是那種丟下兄弟的人嗎?你是我大哥,我當然跟著你了。”他又在少年肩上拍了拍。
這少年便是圓缺,十五歲了,這一年他終於長高了。他轉身走進破廟,破廟中央的火堆旁,石頭正給豆子喂藥。一旁的範大成盯著圓缺看了一陣,說道:“圓缺,我怎麼瞧你這麼眼熟呢?”
圓缺轉頭看他,笑:“你天天看著我,能不眼熟嗎?”
範大成稍稍蹙眉,想了一想,道:“不是。我是覺得你現在這相貌,似乎在很久以前我就見過……”又思索了好一陣,搖頭,“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
圓缺笑了笑,在豆子跟前蹲下,摸摸他的額頭:“不燒了。”
“還有好幾個咳嗽咳得厲害呢!”成霸從門口走進來,看看那群流著鼻涕的小孩子,“哎,你那個吃麻雀治咳嗽的法子不是很管用麼?這時候打麻雀最容易了,你去弄兩隻來呀。”
“不打了。”圓缺輕聲說了一句,在地上坐下。
“為什麼?”成霸問。
“很久不打了。”圓缺應道。
範大成開口道:“唉!上回在關帝廟的時候你不在,所以不知道。那廟門口的槐樹上來了一對鳥夫妻,他打死了一隻,結果另一隻在門口叫了整整一個月。”
聽罷,成霸忽然嗬嗬笑了起來,道一句:“你也忒心善了,連隻鳥也……”圓缺瞥他一眼,他便住了口。旁人卻笑了起來,笑夠了大夥又安靜下來。
範大成歎了口氣,仰身躺下,嘴中唱道:“自歎平生不自由,殘杯冷炙漫相投……”
自歎平生不自由,殘杯冷炙漫相投。筠籃帶雨攜殘月,檀板臨風唱晚秋。兩足踏穿塵世界,一身曆盡古荒丘。從今不複朱門叩,村犬無勞吠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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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日融融,幾個學生坐在風儀亭內把盞對酌。宇文雙帥飲一口酒,抬眼看身邊的人,問道:“師弟,這酒味道如何?”
赤瀾點點頭:“綿爽清冽,香醇宜人。”
宇文雙帥笑道:“這可是禦酒,我從家中偷拿了一壇。”
“宇文將軍若是知道自己兒子是個竊酒賊,你說他會怎樣?”赤瀾笑道。
他也笑,說道:“篤哇來犯,宗王阿隻吉軍敗了。家父跟從伯顏大人去了西北,哪裏管得了我。倒是那察爾兄,似乎禦史大人管得緊哪?”他看向坐在赤瀾另一側的年青人。
那察爾笑笑,道:“家父可從不管兒子們喝酒。”
“既然這樣,也不見你拿幾壇好酒來。”赤瀾說道。
那察爾道:“師弟若是喜歡,我就常拿酒來。哎,還有答蘭呢!”他看向旁邊的一人。
答蘭笑:“當然!”此人乃宣徽使、第一怯薛長月赤察爾之子。
在元朝,劃了官、吏、僧、道、醫、工、匠、娼、儒、丐十個等級,儒可是排在了娼之後,這些達官貴胄之後能來此讀書實在是難得了。
幾人把酒言歡,且飲且談,忽聽那察爾問道:“聽聞師弟家中有位姐姐?”
“叫做玉羅是不是?”答蘭緊接著問。
赤瀾手中一頓,隨即點點頭,端酒往嘴邊送。
宇文雙帥也道:“玉指的姐姐定然是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了?”
杯到唇邊一滯,嘴角揚起,她放下酒杯,強忍住笑,看看一圈人。所有人都看著她,等他回答。赤瀾指指自己,笑道:“你看我長相如何?我姐姐呢比我長得好看多了。”
那察爾緊接著又問:“不知玉羅姑娘是否已經有了人家?”
赤瀾答:“沒有。”
聞言,眾人暗暗鬆一口氣。宇文雙帥身子往前一探,道:“師弟,你看宇文如何?論家世、論人品……”他話未說完,又聽那察爾道:“我阿魯剌氏也不錯啊!”兩人一左一右夾著赤瀾。
她笑道:“看來我們桑家門檻要被提親的踏破了。”她展開雙臂,一左一右環上兩人的肩膀,道:“行不行,還得看我姐的意思,是不是?”
“公子。”忽然傳來燭影不急不緩的聲音。
亭子裏,學生們的動作全都僵住,隨即紛紛站起,躬身行禮:“先生。”
燭影緩步走進亭子,手中折扇指指桌上的酒食,“喝酒呢?”說著,端起酒壺,仰起頭,往嘴中倒。咽下一口酒,讚道:“好酒。”
聞言,學生們又麵露喜色。
燭影放下酒壺,慢條斯理地說道:“一會兒陸夫子就過來了。”
“什麼?”眾人大驚,虧他還這麼不著急。
“快走!”
“先生,學生告辭。”眾人邊說邊往外跑。
“嗯,慢走。”燭影應道。
待他們都不見了人影,燭影在赤瀾旁邊坐下。赤瀾從剛才起就支著腦袋看著他,一直沒有說話。燭影先開了口:“我說公子啊……”赤瀾往前湊了湊,雙眼望著他,等他說話。燭影看她一眼,接道:“你也該注意一下自己的舉止了。”
赤瀾斜眼看看桌上的酒,問:“喝酒?”
燭影有些無奈:“是誰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有姑娘家跟人勾肩搭背的嗎?”
她不禁有些發窘,垂下目光,輕聲辯道:“師兄們又不知道……”
燭影輕歎一口氣:“你自己知道吧?”
“嗯,嗬嗬。”她忽然抬起手臂勾上燭影的脖子,道:“下次決不會了。”他斜眼看看她的手,這也叫不會?
“咳……”忽然傳來陸曉知咳嗽聲。
兩人回頭,見陸曉知負手站在亭外石子湧路上。他看看桌上的酒食,又看看亭內二人,臉上略有不滿:“你看看你!”
赤瀾意識到自己的手還在燭影肩上,不急不緩地將手拿下來,對陸曉知笑笑。隨後,二人去到陸曉知房中。這一日,她從陸曉知那裏知道了“琴棋書畫”的故事。
唐乾封二年,巫商兩族的一場大戰,巫氏慘敗,族長身亡。族長身邊的一個琴侍,率其殘支逃至最初巫族祭壇所在之處,躲進深山中一個山洞。他們為了防止商族進攻,在山洞裏外布置下無數機關玄門。巫商兩家最不缺的就是玄門術士、能工巧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