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成被圓缺說話的口氣嚇了一跳。平時這個就能識幾個字、斯斯文文的小兄弟盡然說出這樣一句話來。這種語氣,這種神情……
“來吧!”那個叫成霸的已經衝上來。圓缺身子一弓,抓住對方的雙臂。
這成霸似乎有兩下拳腳,但真的隻是“兩下”而已,蠻勁倒是有一股。許多次圓缺被這股子蠻勁壓得翻不過身。幸好這來兩年練武沒有懈怠,都應付了過來。最後,隻見圓缺推肩縮身,伸腿一踢,搖手扳肩,身子往下一壓,將成霸死死按在地上。
“你輸了。”圓缺平平靜靜的說道,而後就放開了他。
範大成幾人高興地圍了上來,拍拍圓缺的肩膀,笑問:“你何時練的這身好本事,我們怎麼都不知道?”
圓缺隻是如往常那樣笑笑,師祖說過,練武本是為了修身。他並不想拿出來跟人拚打,或是炫耀。所以,他也不多說什麼。但此時的沉默已經與當初那個小道士的沉默不同,完全沒有了怯懦。
人不是在片刻之間變的,而是長時間積累後,在某時刻頓悟。他心中牢記三清觀道長們的教訓,他也努力遵循,可眼前的現實卻是不允許他那樣做。他今天就感悟了一個道理——人善被人欺。師祖曾說過的溫、恭、讓、仁、義、禮,似乎隻在嘴上說得有道理,比較冠冕堂皇,在現實生活中卻很難做到。有時愛憎分明、有仇必報也是有道理的,才是真正的王道。
範大成走到成霸跟前,譏諷道:“你就是這樣成——霸的呀?究竟是誰口氣大啊?”
成霸重重歎一口氣,突然朝圓缺一拜,道:“今日成霸敗在大哥手裏,往後成霸願追隨大哥,一切聽從大哥。”他手底下的人見了,也忙拜道:“小的原意追隨大哥。”
這陣勢圓缺也見的不少,以前好些人就是這樣追隨範大成的。圓缺看向那人,輕輕一笑:“以後可不要再做欺負弱小的事了。大家都是兄弟,不必計較那麼多,日後大家就在一起,有福同享。”
“有難同當!”眾人一同喊道。
季冬,清早。
大街上的雪還未及清掃。街旁,賣糖葫蘆的小販賣出了今日的第一支糖葫蘆。是一位白衣的先生,買給一個小少年的。小少年穿著陸曉書院白色的長衫,外罩黑色的貂裘。
“先生。”她舉起手中的糖葫蘆。
燭影稍稍彎腰咬下一個,記得去年去咬那顆糖葫蘆時,他得彎下去好多呢!嚼了兩口,說道:“北方的糖葫蘆比南方的好吃,沒那麼酸。”忽然發現身邊沒了人,他回過身,看見她還站在原地。
“怎麼不走了?”他往回走兩步,“怎麼了?”
她抬眼看他,微微翹著嘴說道:“我是壽星。”而後又將目光稍稍偏向街旁的麵店。
燭影看著她,眼睛又變得狹長,然後忽然一笑:“哦,長壽麵。”
她的唇畔泛起笑意,轉身向麵店走去。今日是她的十三歲生辰,去年的今日先生就是帶著她吃長壽麵的。
◇*◇*◇
天轉暖,自西蜀送來一封信到大都。韓尚友已拜入天水教,並獻出自家絕學——凝元功,武功心法自然是到了赤瀾手中。但是,她卻沒有拿到棋譜,因為棋譜已毀,而韓尚友中了怪異的毒,此毒壓製住了五步蛇的毒,但卻損壞了他的腦子,令他忘卻許多事情。
風吹竹隙,如簫聲嗚響。翠竹蔭下,燭影閉目仰躺在厚軟的落葉上,神情愜意。忽然感覺唇鼻間有細癢的碰觸,一點植物的青澀香氣鑽入鼻中。
“調皮!”他輕斥一句,抓住那隻搗亂的手。
“嘻嘻……”赤瀾鬆開手中的竹葉,在他身邊躺下,將腦袋枕在先生腰間。
燭影感覺手中那隻小手有些異樣,輕輕捏了捏,又睜開眼來看看,開口問:“手怎麼這麼涼?”說著又捋起她的衣袖,摸摸她的胳膊——一樣的涼。
她卻不以為意,應道:“哦,剛才我照著韓尚友的凝元功內功心法試了一下,然後就渾身發冷,現在已經好多了。”
他抬頭看她,略帶懷疑的問道:“沒事?”
她低笑兩聲,道:“沒事了。”一個翻身,趴在先生胸前,抬眼便見一株冒出地麵三寸的筍芽。赤瀾伸手摸了摸,絨絨的,癢癢的……
“桑玉指!”忽聽一聲叫。赤瀾轉頭望去,隻見林見羊腸小道道上跑著幾個學生,嘴裏一邊喊著一邊往前跑,“快去看摔交!”她回頭看先生。燭影才輕輕一點頭,她便起身飛快的跑開了。
“納哈赤!納哈赤!納哈赤!”
“楊成!楊成!楊成!”
書院的空場中一片呐喊聲,學生們都束著發,穿著黑色短衫,一身輕便。漢人站在一邊,蒙古人與色目人站在一邊,雙方對著喊。當中是一個漢人與一個蒙古人在摔交,勢均力敵。幾個授武藝的教授遠遠地看著,麵帶笑意。天一暖,學生們就鬧開了。
那蒙古人的身形較漢人的高大,漢人吃虧。漸漸的,那叫楊成的便有些被動了。
“納哈赤!”
“楊成!”
一邊一聲呼,兩邊呐喊之人眼中已經快要噴出火來。但終究是不會發作的,因為蒙古人身份雖高,這些漢人的身份卻也不一般。
“納哈赤!”
對麵一聲高呼,楊成被壓在了地上。蒙古人那邊一臉得意的笑,漢人這邊都一臉喪氣。這時候,忽見一個身形弱小的漢人撩起袖子走了出來——可不正是赤瀾。
“桑玉指,你要跟我比呀?”那個納哈赤眼裏有一絲輕蔑。
赤瀾嘴角輕揚:“怎麼,不敢呀?”
“哈哈!”納哈赤大笑起,那邊好些蒙古人也都笑了起來。
陸曉書院隻收十五歲以上的學生,而她隻有十三歲,又是假扮的男兒,因此不論身高體型都比人小了好多。她站出來摔交,自然有些好笑。
納哈赤又笑:“我怕把你的胳膊腿摔折了。”
赤瀾麵容依舊平靜,淺笑道:“你還是小心你自己的胳膊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