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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商六十三年,南辰國內亂,紛爭不止。
新帝司馬墨晨趁此時機一舉南侵,加之七族倒戈大開方便之門,北商軍隊勢如破竹,曆時三個月終於將南辰國覆滅。
至此,南北一統,司馬墨晨改國號為商,改年號為慶餘。
慶餘三年,整個大商國一片繁榮昌盛,生活富足,國泰民安。
遠處商國西南方有一處小鎮叫永樂,這裏男耕女織,民風淳樸,對外來人總是抱著熱情和寬容。
永樂鎮上有一間小武館,專門教授鎮上的孩子習武強身健體,最稀奇的是教課的武師是個女人。如今,孩子們都在私塾裏上課,所以武館內冷冷清清,女師傅一個人蹲在院子裏,背對著大門專心致誌地給自己種的花草除蟲除草。
忽然門外閃過一條影子,正踮手踮腳地靠近女師傅,很快他一把撲到女師傅身上,大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娘,我抓到你啦!”
女師傅笑著放下手中的鏟子,轉身抱住掛在身上的兒子,也笑了起來,“是啊,旭兒最是厲害,比娘還強!”
原來這女師傅不是別人,正是荼芮!隻見她一身幹淨利落的女裝,烏黑的墨發挽成婦人髻,原本明豔動人的麵容少了以往的桀驁靈動,多了一份女人的溫婉成熟。
她牽著荼旭去廚房洗手,然後來到院外的花架下,一大一下分開坐著很有默契地拿著果盤裏的椋果吃起來。
荼旭今年五歲,模樣周正,完全繼承了荼芮的外表,大眼小嘴,讓人一看就覺得可愛,鎮上的人每次見到他都會停下來摸摸他的頭,親親他的臉,還要塞點糖果零點。荼芮曾打趣她兒子,“以後咱們家的武館若是開不下去了,娘也不擔心會餓死了。”
荼旭並沒有因為自己沒有父親而自艾自憐,相反他性格也和荼芮一般,活潑爽利,在私塾交了許多小夥伴。荼芮不知他是真不明白父親的涵義還是太過於早熟懂事,總之從記事起,這小子就沒問過關於父親的事。
“今日先生教什麼了?”荼芮將吃剩下的果核放到桌上,拿著帕子擦了擦手,側頭看向還在啃得正歡的兒子。
“先森君了一首濕(先生教了一首詩)。”荼旭回答的模糊不清,飛快地將椋果吃完胡亂抹了一把嘴巴,接著說道,“不過還沒教完,娘,我先背給你聽啊!”
荼芮雙手撐著下巴,眨了眨眼道,“好,背來聽聽,要是背不出來今晚罰你涮碗。”
荼旭捂著嘴笑了笑,然後小大人一般將手背在身後,清了清嗓子開始了。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
荼旭原本背得興致勃勃,卻忽然發現荼芮神色不對,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荼芮不明所以地看著兒子,輕輕地問,“怎麼不背了?”
“娘,你為何哭了?”荼旭蹙著眉去摸荼芮的臉,黑眸中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憂愁。
荼芮渾身一震,慌忙側開頭站起來,“旭兒自己先在院中玩,時候不早了,娘去給你燒飯。”
進到廚房,荼芮坐到灶台邊生火,打火石一時半會打不起火,她有些泄氣地扔到腳邊,透過廚房的窗戶看著外麵西下的雲彩,忽然呢喃自語起來,“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嚐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瞿塘灩澦堆。五月不可觸,猿鳴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卻原來將李白的那首《長幹行》給念了出來,這首詩講得一對青梅竹馬的玩伴相戀成婚後又分離的情景,傾訴出了思婦對遠方丈夫的殷切思念。
荼芮以為離開五年,她早已經放下了過往,如今不過一首簡單的詩詞就勾起了她心底最深的情潮。
她與司馬墨晨也是在這般的年紀相遇相識。
那時正值深秋,先帝在圍場要他的皇子們比試騎術,所有人都準備好了,偏偏有個小皇子就在場外使性子不肯上馬,那小皇子就是司馬墨晨。先帝被拂了麵子氣不過,當著文武百官懲罰五皇子練習騎術,一天不練好,一天不準同皇子們上別的課,也不準玩耍。
所有人都走了,留下墨晨倔強地站在原地不肯屈服。荼芮走之前看了墨晨一眼,不知為何小小的心裏竟然為他那副微仰著下巴執拗的模樣感到難過。她本是和父親荼曜離開,半道上荼曜被皇上喚了去,她騙跟來的侍從要上茅廁,又匆匆回到了圍場。
墨晨依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身側的師傅急得額頭上冒汗,敢怒不敢言,隻得好好相勸。
“五皇子,其實騎馬一點都不危險,反而很好玩,不信我帶你試試?”
“滾開!這馬身上臭死了,你是想熏死我嗎?”
“五皇子誤會啊!這些馬可都是百裏挑一,並派專人洗涮得幹幹淨淨送來,怎敢拿那些邋遢的畜生來髒了您的玉體!”
“反正本皇子就是不騎!父皇以為這樣我就怕了,哼,我還正好不想上課呢!”
“那你想做什麼呀?”憑空插,入一道稚嫩的女童音,墨晨嚇了跳,轉過身就見到一個半大的小女娃笑眯眯地站在身後。
墨晨擰著眉質問對方,“你是誰?”
荼芮不怕生,她又上前幾步,仰頭看著墨晨說到,“我叫荼芮。哥哥,你為什麼不騎馬?我看別的皇子哥哥都騎著馬四處跑,可好玩了。”
墨晨冷哼一聲,漆黑的眸子裏透著鄙棄,“別拿我和那些野蠻人相比!”頓了頓又斜眼看著荼芮,眼梢一挑,故意說道,“況且騎馬有何好玩,我知道更好玩的事情呢!”
“是什麼呀?”果然荼芮被吸引了,一張紅撲撲地臉蛋湊上來,雙眸亮晶晶地,煞是可愛。墨晨莫名氣短了一下,然後也紅著臉粗聲粗氣地推開荼芮,“我憑什麼告訴你啊,你哪來的回哪去!”
荼芮咬著唇有些委屈,想到自己是騙侍從上茅廁,如今耽誤這麼久,隻怕他會著急,到時候被父親知道了,肯定會罰自己蹲馬步。想到此,她雙腿一酸,真的急匆匆地跑了。
“哥哥,我以後再來找你玩,再見。”
墨晨撇撇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嚇唬嚇唬她就真跑了,沒意思!卻是忘了自己也不過才十歲。
第二次和墨晨相見,是荼曜打了勝仗,龍顏大悅在宮中大擺筵席,荼芮隨著父親再次入宮,偌大的宮殿內幾位皇子隨著自己的母妃都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隻有墨晨缺席。
司馬餘心情很好,也就懶得和自己皇兒計較。不多時就開席,席上無非就是喝酒賞舞,荼芮吃飽飽了之後,心裏還惦記著墨晨說過的好玩的事,於是和父親撒謊說想去外麵透透氣。荼曜也覺得殿內的氣氛不太適合女孩子,於是招了宮人好生照顧荼芮便放了行。
彼時墨晨正在永賢殿,母妃去參加宮宴,整個永賢殿還不是他的天下,他喚來殿內的宮娥,和她們捉迷藏玩,誰被找到了就要在臉上畫一個大王八。宮娥每次都叫苦不迭,卻又不敢不玩,誰讓五皇子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
永賢殿內歡鬧聲一片,荼芮被聲音吸引來到殿外徘徊,隨行的宮人不敢惹五皇子剛想勸荼芮走,就聽到她問,“這是誰的地方呀?”
“回小姐,這是賢妃的宮殿。”
“怎麼裏麵這麼熱鬧,可是有好玩的事情?”
“小姐,咱們還是回吧,五皇子不喜歡別人來打擾他。”
“是他?!”荼芮心中一喜,正要找他呢,於是想都沒想就伸手拍門。
開門的宮娥臉上畫了隻烏黑的王八,把荼芮逗得咯咯笑。宮娥原本還有些難為情,可看到外麵站著一個小娃娃,有些疑惑,“小姑娘,你找誰?”
“我找皇子哥哥,我們約好了的。”荼芮睜著眼說瞎話,烏溜溜地大眼清明一片,很是無辜又討喜。
宮娥沒多想,以為是五皇子喚來一塊玩的同伴,於是將人放了進來,隨行的宮人隻得硬著頭皮跟上,經過宮娥身旁重重歎了口氣。
墨晨正拿著毛筆要畫王八,看到荼芮之後口氣不太好地說到,“怎麼是你?誰將她放進來的?”
宮娥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也會騙人,當即跪下來先認錯,“求殿下恕罪,奴婢以為她是您喚來的,所以就將人帶了進來,奴婢這就將人送走!”
宮娥說著就要請荼芮出去,可惜她身段靈活輕巧避開,然後抓著墨晨的衣袖興致勃勃地問道,“哥哥,你們在玩什麼?是你上次說得好玩的事嗎?”
墨晨覺得自己就沒見過如此粘人的丫頭,他微微挑眉說到,“是啊,想玩嗎?”
“想!”荼芮重重點了點頭,黑眸的光亮越發奪目。
墨晨呆愣了下,隨後將人都集合到一起,重新講解了一下規矩。開始幾盤是要荼芮熟悉,之後墨晨便讓她蒙著眼睛來做抓人。
荼芮很開心,三兩下就將眼睛蒙好,是以沒有看到墨晨和周圍人使得眼色。他原本不過想整整荼芮,絆她摔個跤,或者出個醜,讓她知道他不是這麼好親近的,哪知道那個宮娥會和一個小女娃如此計較,最後竟是將人推進了殿內的小池塘中!
荼芮沒想到會落水,因為太突然,眼睛也給蒙著看不見,所以她嚇得在水中激烈地撲騰掙紮,墨晨也嚇到了,慌忙喚人救人,一時間永賢殿大亂,隨行的宮人嚇得趕緊跑出殿去找荼曜。
等到司馬餘一行人趕來時,荼芮是救起來了,可整個人都不太好,臉色慘白,渾身顫抖。荼曜心中大疼,慌忙上前抱住自己的女兒,“芮兒,有沒有事?”
荼芮依偎進父親懷裏,輕輕搖頭。
推人的宮娥躲在人群之後,如今害怕得恨不得也一頭紮進水裏,將自己淹死一了百了。
“快!宣禦醫來!”司馬餘氣得額際青筋直跳,荼曜如今為北商立下戰功,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物,以後北商國少不了要他鞍前馬後。結果他最疼寵的皇兒盡給他惹事,所幸這女娃娃沒事,否則他還不知道如何安撫這位卿家!
可人雖然沒事,但不得不罰,縱是做樣子也要做出來給荼曜看,想到此,司馬餘怒喝起來,“司馬墨晨,跪下!看看你做得些什麼事!成天到晚不學無術,不思進取!今日朕若不好好罰你,如何對得起荼卿家和他的女兒!”
墨晨依言跪下,隻是脊背挺得筆直,緊咬著牙關不肯求饒。
荼曜雖是武夫,可不是榆木,原本他確實生氣,可在路上那宮人也說了,是小姐主動尋來的,現在人既然沒事了,他隻想快些回去,“皇上莫氣,小孩子在一起玩難免磕磕絆絆,想必五皇子也不是有心的。”
“不行!他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懲罰,否則還以為自己當真無法無天了!來人,廷杖伺候!”
賢妃一聽慌忙跪下來求情,“皇上,使不得啊!墨晨還是孩子,一個成年人都挨不過,奈何是他!”
荼曜也覺得這懲罰重了點,剛欲開口勸阻,感覺懷中的女兒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他垂下眼,荼芮則看向皇上,這一刻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說到,“皇帝伯伯,請你別罰哥哥,是荼芮自己不小心掉進水裏的。”
“小荼芮別怕,今日有朕在,你盡管直說,是何人將你推下水的?”司馬餘此言一出,宮娥整個人都不好了,全身血液都在急速倒流,驚慌失措地不知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