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寒冬像是一位不速之客,急匆匆地提前來到了蜀國西北角的遝中地區。黑夜好似一個蠻橫無理的巫婆,帶著冷嗖嗖的寒氣,把遝中地區裹進她黑色的長袍之中。喧鬧了一天的遝中地區逐漸安靜了下來,連綿十裏的蜀軍大營已經火熄燈滅,籠罩在一片濃重的夜色之中,失去了白日裏的威風和殺氣。那一頂頂的軍帳,有的組成米字形,有的拚成梅花狀,有的擺成搖頭盤尾的長蛇,有的排成整齊規則的雁陣……星羅棋布地坐落在羌水的兩岸,仿佛是一盤高明的棋手精心布成的棋局,對方若要吃掉其中的任何一顆棋子,立即便會陷入重圍,難以脫身。

羌水已進入枯水季節,失去了夏季那種波瀾壯闊、奔騰咆哮的氣勢,顯得十分溫順。河麵比洪水時窄了許多,河水也比洪水時清了許多,猶如一條淡藍色的絲帶,從一座座營寨中飄過。清澈見底的河水,緩緩地流淌著,輕輕地拍擊著兩岸正在蠶食著它的薄冰,衝擊著河床中奇形怪狀的鵝卵石,發出低沉的響聲,猶如一把巨大無比的獨弦琴,無休無止地彈奏著一支舒緩的古曲。河兩岸的座座營寨之中,不時傳來巡夜打更兵士的腳步聲和刁鬥聲,好像是在給羌水打著節拍,使它的彈奏變得有板有眼。

河穀的南北兩麵,是連綿起伏的高山峻嶺,將遝中地區緊緊地箍在其中。它們好像兩隻伏臥的猛虎,虎視眈眈地盯著河穀地帶的幾萬蜀國將士,似乎隨時都想吞掉他們,以解腹中之饑;又好似兩隻守門的巨型石獅,百倍警惕地注視著四周,盡心盡力地保護著這支蜀國的精銳之師。而那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山峰,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冰雪,仿佛兩排白發蒼蒼、正襟危坐的老翁,默默地注視著麵前發生的一切,是祈禱、祝福,還是詛咒?也許他們早就被漫長的歲月和無情的曆史磨礪得麻木了,對麵前的一切根本就無動於衷!

鐮刀般的殘月斜掛在西天上,仿佛一盆行將燃盡的木炭火,慢慢地暗淡了下去。河穀中白天從太陽那裏獲得的熱量已經散盡,遝中地區彌漫著一層薄霧。夜風挾裹著西部高原的寒氣,鑽進每一座營寨和每一頂軍帳。薄霧慢慢凝結成霜花,灑落在軍帳頂上,懸掛在巡夜打更兵士的眉峰……

在河穀地帶的中部,羌水轉了個彎。在河灣處,紮著一座梅花狀的營寨。在這朵大“梅花”的中央,是一頂比其它軍帳要大得多的帳篷。這就是這支軍隊的主將、也是蜀國軍隊的統帥薑維的中軍大帳。

按理說,一國兵馬統帥的中軍大帳,應該是十分氣派的、富麗堂皇的。然而,這個大帳裏卻異常簡陋。一個用於草打成的與普通士兵一模一樣的地鋪,擺在大帳後部一個不太顯眼的角落裏。所不同的是,地鋪的一頭摞著兩隻竹編的書箱,另一頭插著一杆長槍,槍上掛著一套銀色的盔甲。大帳的中央,擺著一張白木板拚成的長條幾案。長案上放著一盞油燈,攤著一張行軍作戰用的地圖。長案的前麵,鋪著一張用麥秸編成的草簾子。除此之外,大帳內別無他物,顯得空空蕩蕩的。

此刻,年已花甲的蜀國大將軍薑維,身穿便裝,正俯身在長案之上,聚精會神地讀書。昏暗的燈光映照著他那魁梧的身軀和黑黝黝的臉膛,猛一瞧,恰似一尊青銅雕像,威嚴之中也流露出幾分悲涼。

薑維字伯約,三十多年前,當蜀國丞相諸葛亮揮師一出祁山時,他還是魏國天水郡的一名風姿翩翩的青年將領,因為上司的嫉妒和猜疑,使他有國難投,有家難歸,萬般無奈,隻好歸順了諸葛亮。幸運的是,對於他這麼一員走投無路才歸順的降將,諸葛亮卻十分賞識和信任,不僅委以重任,而且進行言傳身教,將自己的平生所學,毫不保留地傳授給他。在諸葛亮的教誨之下,他無論文韜還是武略,都大為長進,很快便成為蜀國軍隊將領中的佼佼者和諸葛亮的得力助手。諸葛亮病逝之後,他就成為蜀國軍隊的重要支柱之一。後又由於他出色的軍事才能和累累戰功,被擢升為蜀國的大將軍,成了繼諸葛亮、蔣琬和費棉之後的第四位蜀國軍隊的統帥。

對於已故的丞相諸葛亮,薑維有著一種特殊而複雜的感情。這其中,既有晚輩對長輩的敬重之情,也有學生對恩師的崇拜之情。他感激諸葛亮的教誨之恩,敬佩諸葛亮的高風亮節,決心以諸葛亮為楷模,為複興漢室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為了實現諸葛亮生前製定的“鞏固漢中,奪取隴右,進而吞並關中,掃平中原,恢複漢室”的戰略目標,薑維冒著生命危險,頂著種種壓力,甚至猜疑、詆毀,數十年如一日,率兵東征西戰,風餐露宿。出入於隴右地區的崇山峻嶺之中。大半輩子金戈鐵馬、出生入死的征戰生涯,幾十度春秋交替、雨雪侵襲的艱難歲月,使當年英姿勃發的年輕將領,變成了須發斑白、皺紋縱橫的沙場老將。那根根如銀似雪的須發,是他嘔心瀝血的真實記錄;那道道縱橫交錯的皺紋,是他戎馬倥傯的可靠見證。歲月的風塵和時間的刻刀,已將他的瀟灑變為深沉,把他的英俊變為老辣,惟一變化不大的,是他的那雙劍眉和虎目,依然顯得是那麼堅毅有神,閃射著剛勁和睿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