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涼明白農場不會批準他請假的。但他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幸而天下好人要比惡人多得多,沒有探親證明的姐弟倆路途上沒遭到什麼留難就登上了回海州的輪船。
夜深了,半輪明月在海麵上投下一道銀波粼粼的光帶。鹹味的海風撫慰著姐弟倆發燒的臉頰。他倆靠著船舷麵對無垠的大海傾談著。
嚴涼從姐姐那兒知道了許多過去不知道的事情——媽媽離婚後就和姐姐住在銀行的宿舍裏。不到半個月,媽媽就被關進“牛棚”,姐姐也被攆了出來。好心的看門老伯收留了她。有一天,老伯難過地告訴她,媽媽被打折了鎖骨,發高燒說胡話,喊著嵐嵐和嚴嚴的名字。她近在咫尺,欲見不能。她買了些藥,寫了張字條請老伯找機會遞給媽媽。為了媽媽,她到八一中學找弟弟,誰知入校門要報成份,說是“狗崽子”不讓進。她又寫了封信寄到弟弟家裏,卻無回音(嚴嚴根本沒見過這封信,不用說是狼心狗肺的爸爸所為)。姐姐恨透了弟弟,覺得他和爸爸一樣壞,從此她就忘了世上還有個親弟弟。六八年學校分配她上山下鄉,她沒去,等了半年,媽媽慘死獄中,她始終沒能見上媽媽一麵。以後她就隨老伯在第五中學的女兒到海南島來。她改了名字,隻說自己是五中的。從此她舉目無親,飄泊天涯,直到遇上了同樣不幸的弟弟。前後十一年,真是恍如隔世啊……
在革命公墓舉行的追悼會上,一向秉性剛強的穆蘭哭得象淚人兒一樣。一向失於懦弱的嚴涼卻象木雕泥塑一般,定睛望著那個骨灰盒。他不能相信親愛的媽媽、一個忠貞的共產黨員能裝進這樣一個小小的盒子裏。他甚至懷疑盒子裏是否裝著媽媽的遺灰。
是誰殺害了媽媽?是誰害得我們姐弟曆盡人間苦難?
嚴涼丟掉了怯懦。他和姐姐一道到有關領導部門群眾來訪辦公室申述,到中級人民法院上訴,他們還聯名寫了張大字報貼到農場領導機關,憤怒控訴那些以整人為樂事的惡棍和冷酷無情的官僚主義者。在人民銀行黨委的全力協助下,穆蘭的問題得到了澄清。中級人民法院發函農場要昭雪穆蘭的冤案。銀行黨委還派人跟姐弟倆一道回農場,以免他們被辦私自潛逃之罪。銀行還提出準備明年把姐倆調回,安排工作。
嚴涼無所謂“平反”。他不過是受到某種不成文的“政策”的壓迫,不能跟別人享受平等權利罷了。但嚴涼已深深懂得,自由民主不是別人給你預備好的可口點心,越是生活在陰影中的人們,越要奮起和惡勢力抗爭。他和姐姐聯名寫信給報社,要求健全法製,在法律麵前人人平等。
那些以為山高皇帝遠,就自立土政策的土霸王可以休矣。黨的陽光總有一天要撕裂雲層照進每個陰暗角落的。穆蘭的農場改組了黨委。嚴涼的農場也來了總局的工作組,正在整頓領導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