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刹藏在巷陌的暗處,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她想問自己,為什麼自己的心會驟然間劇痛,他和自己明明是互不認識,甚至還站在敵對立場的陌生人啊!淩刹的手忽然有些顫抖,但還是緊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地不讓自己發出哭泣的聲音,可眼淚分明已經不爭氣的落滿臉頰,如同散了線的珠串……
莫三先生正伏在地上,鮮血將他淡藍的長袍染透,變成暗色。他的整個人都已經萎靡不振,但他的眼睛,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眸,依舊肅若寒星,熠熠生輝。眼角因為痛苦牽動的幾縷皺紋雖然令他看上去更為憔悴,但同樣透著久曆風霜和歲月鍛造出的不屈和堅韌!
一個真正的男人,不管在任何苦難逆境之下,都不會屈服!
“久違了,師兄。”一聲低沉,喑啞的聲音傳來,而聲音的主人正朝著莫三先生慢慢走近……
“哼!”莫三先生不屑地冷哼一聲,然後盯著慢慢走近的鬼樵,冷冷道:“果然是你。”他的眼神並不是如何的淩厲,卻自有一種強者的威壓。他雖已骨折筋斷,劇毒攻心,全身束縛不得動彈,但鬼樵還是生生止步在他十五步以外,暗暗忌憚著他。
鬼樵道:“其實,你原本可以不必死的。”
莫三先生微微一笑,未置一語。
鬼樵接著道:“大家都是師出同門,一脈相承,我原本就想,總得有人將藥王山一脈的醫術流傳後世,所以,有些師兄弟是不必卷進來的。”
“咳咳——”莫三先生輕輕地咳了兩聲,順著嘴角流出來的鮮血觸目驚心。
莫三先生道:“比如我?”
鬼樵道:“是的。”
莫三先生笑。
鬼樵又道:“可是你來了。”
莫三先生道:“我非來不可。”
鬼樵不說話了。
鬼樵的麵容一如既往的像萬古不化的寒冰,五官如同是冰麵上的雕刻,似乎永遠都不會因為情緒而牽動,除非,當他見到辜婉婉的時候。
“駕——”一聲輕叱,陳玄心騎著高高的白馬,緩緩經過莫三先生,到了鬼樵身邊停下。他居高臨下的望著倒地的莫三,卻笑著對鬼樵道:“他非來不可……因為,在他的心裏,你和我,都非死不可。”
鬼樵突然歎了一口氣,道:“我當然知道,你又何須多嘴。”
陳玄心饒有興致地轉過頭,看了看眼前這個寒冰一樣的男人。他發現,這塊寒冰的心思,遠比他想象中要陰沉、冷靜、縝密許多。
鬼樵絕對不會浪費任何一絲表情,就像他也絕對不會去做任何一件多餘的事。回過頭來想一想,恐怕三天前鬼樵在藥王峰口與陳玄心分別,詢問陳玄心的去向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謀劃這一天了!
陳玄心、莫三、鬼樵,他們都是最早一批跟隨藥王孫思邈修行的弟子,彼此之間相處的時間最多,相互也更為了解。陳玄心以前隻道這位四師弟鬼樵智力超群,陰沉難測,卻沒想到他的心思竟然細密、果敢至此!恐怕他在決定執行辜婉婉交代的任務之前,就已經想好一切身前身後之事,他的處境,每一個師兄弟的處境,以及他們的反應,在鬼樵的心裏早就有一本賬了。
孫思邈死後,鬼樵最為害怕,也最為忌憚的,莫過於這位名震九州的“孤舟慈航”莫三先生。對於這位朝夕相處過的三師兄的心性,鬼樵又怎會不了解呢?莫三先生,原本就是有恩必償,有仇必報的快意散人。師父一死,大師兄陳玄心叛變,除去二師姐尹雪瑤是女流之輩且有不知所蹤,莫三先生必定會一肩抗起複仇的擔子,先殺陳玄心,再殺了自己,替亡故的師父清理門戶!而且他一定很快就會出手,因為他的心裏一定會擔心別的師兄弟為了報仇枉送了性命。
鬼樵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在跟蹤陳玄心,暗中觀察著所有的一切。並且暗中通知木行旗弟子,令他們求援,找來了教中右護法殷超風和本旗旗主朱邪執宜,相約一起動手!
他必須殺了莫三先生,必須消滅一切令他覺得不安心的因素!否則他一定會寢食難安,夙夜不寐!這豈不是做了虧心事的亡命徒,最典型的心理嗎?可笑他自以為是,權當自己是因為愛情墮落。殺人,兀自有殺人的悲壯感和無可奈何。
鬼樵已掏出了腰間的短刀。漫天的烏雲不知何時,竟又快要散去……天意,總是這般難測,有時候,你覺得快要下雨了,老天爺非要把烏雲散了,再連續旱上個好幾天;有時候,你覺得天就快要放晴了,老天爺又非得呼風喚雨,讓陰天徘徊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