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煮豆燃豆萁(3 / 3)

可是現在,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突然到剛回來的他甚至來不及和師兄弟一一關照,打聲招呼,一切,就已然開始凋零破碎。

烈橫雙手青芒蔓延,火舌吞吐,須臾已將薑玄夜囚在一個火籠裏邊。然後他漫不經心地問道:“咦?還有一條狗呢?”

沒有人回答他。

他正覺得有些奇怪。

“烈旗主,是說在下嗎?”

身後突然響起的話語,以及淡淡的殺氣,讓烈橫心頭一跳。他竟然沒有發現這人是何時摸到自己身後的,若是……若是這人方才施以辣手,那自己不死也非得重傷不可。

他轉過頭,看見一個如同影子一般單薄的人。

“影匿術?!”

“是!”

“那你一定就是‘氣死閻王’鬼樵先生嘍?”他勉強苦笑道,他已經許久沒有體會到這種貼近死亡的感覺了,不知不覺,早已汗透重衫。

“我叫鬼樵不錯,可惜,我隻是一條狗。”他的目光森冷,語氣更冷,如同九幽的寒冰。他解下腰際的兩樣物事,隨手一拋,那兩樣物事滴溜溜的滾到烈橫腳下。竟是兩顆人頭!“醫不死”陸成和“救不活”陸讓的人頭!他們的表情錯愕到來不及把眼睛閉上!

看來藥王峰上沒有幫著他們背叛師門的人,除了程百草,都已經死幹淨了。

原來“氣死閻王”鬼樵不僅可以氣死閻王,他本是也可以是一個閻王。

“鬼樵先生果然好手段。”烈橫皮笑肉不笑道。

鬼樵並沒有再理會他。他已經向程百草走過去,既然壞事已經做了,那就不介意做的更絕一點。斬草除根,這本是江湖上生存的法則之一。說實話,就算程百草可以行動自如,麵對麵與這位功夫以詭異見長的四師兄過招,也不見得可以勝過他,何況現在程百草渾身受製,簡直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程百草冷冷地注視著他,眼中凝聚著殺意,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刀斧殺人,那鬼樵已死了千次萬次!

離藥想要護住程百草,卻被鬼樵冰冷的一掌擊開,伏在地上,急切地流下淚水。

“不要!”

可是,並沒有哪位英雄前來聆聽小女孩的呼喚。

“師弟,送你上路了。”鬼樵原本不該說話的,他卻說了。因為程百草的人緣一向不錯,若不是站在對立麵,他怎麼也不忍心朝他揮下屠刀。

“慢著!”

卻是許久沒有說話的辜婉婉。

她努努嘴,道:“你住手!這個人,嗯……這個人交給我帶走。”

鬼樵看向辜婉婉的時候,神情完全變了,簡直成了另一個人。你會發現,原來寒冰也會笑,而且笑的十分好看。辜婉婉讓他住手,他便住手。他溫柔得,像是為愛拔了牙的老虎,像是為愛夾起尾巴的狼。這神情,由不得讓人不信,哪怕就是辜婉婉讓他立馬去死,他一定也毫不猶豫。

“你認得他?”鬼樵溫柔地問道。

“要你管!不該問的別問。”辜婉婉嗔道。

“好,不問!”在這個女人麵前,他簡直比貓還要溫順,比狗還要忠誠。

烈橫歎了一口氣,他實在是由衷地佩服他身邊的這個女人。

唉,這也難怪,如果不是為了女人。誰能讓這位當年的綠林第一神醫“氣死閻王”,一條響當當、鐵錚錚的好漢,做出這等背叛師門,殘害同門的事情?他的心裏一定比死了還要難受。

他不像陳玄心,圖名。如果藥王孫思邈死了,那身為大弟子的陳玄心,理所當然就會是新的藥王,美名占盡。他更不要求有什麼利益可圖,黃金於他早已如同糞土。在他的眼中,他的心中,永遠隻裝得下一個辜婉婉。

可是,辜婉婉心中裝的是什麼,誰又知道呢?

秋風初興,傍晚的赤霞照映在每個人的側臉上,陳玄心終於診完了最後一個病人,揮揮手,打發他們下山去了。他起身,揉了揉胳膊。

“天師五行教”的人已經走了,四周寂靜而荒涼。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回頭望了望這座曾經熱鬧溫馨的小院。不知是他老眼昏聵,還是庭院背著光,此刻的藥王居看上去,深沉又陰暗。院子中央有兩處凸起的荒墳,葬著陸成和陸讓。鬼樵親手殺了他們,也親手埋了他們。院子周圍那三條鎖著雲彩藥圃的玄鐵鎖鏈盡皆被斬斷,殘斷的半截垂落山崖,上麵的藥材早已被火行旗的人搜刮一空,雲朵亦不知飄去何處。

陳玄心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沉默良久。

他是最後走下藥王峰的,他走的時候,放了一把火,燒掉了所有的過去和痕跡。陳玄心走到峰口的老樹下,遇到了“氣死閻王”鬼樵。鬼樵似乎是刻意在等著他,他怔怔地望著大火衝天的藥王居,眼中隱隱有淚光在閃動,但很快,他又恢複了冰冷的神色。

鬼樵喃喃道:“可惜,世間再無藥王居。”

陳玄心沒有說話。

“好在,還有一個藥王。”鬼樵突然笑了,盡管是冷笑。

陳玄心依舊沒有說話。

“你要去安祿山的大營?”

陳玄心沉默了半晌,答道:“是。”

鬼樵竟不複言語,轉身就走。

陳玄心追問他:“你呢?”

鬼樵不再理會他,徑直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裏。許久,風中才悠悠的傳來鬼樵的聲音:“恭喜了,陳藥王。”那聲音裏,卻有說不出的譏諷之意。仿佛隻有為了愛情犯的罪,才有資格恥笑別人。

四周終於恢複沉寂,藥王峰上的火光慢慢燃盡。以後的千百年,也許,都隻有風聲經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