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是故人來(3 / 3)

這時小胖道士訥訥地笑笑,搶著替他師兄答道:“師師師……師父不診病,幾位師師師……師兄診,師師師……師父替離藥姐姐行針活血,已經閉關七七七……七天了。”

“什麼?!”薑玄夜被他這一陣結巴嚇得不輕,急急問道:“幾個……幾個七天???”

憨老九豎起一根食指:“一個七天,一個一一今日便能出關了。”

薑玄夜的心裏這才一鬆,整個人的情緒像剛搖晃過瓶子裏的水,跌宕不已。先是想把那小道士倒提吊打一番。再一瞬,像是想起了誰,神思縹緲,目光又變得沉痛而柔軟。山穀裏,像是突然刮起了一陣旋轉向上的狂風,隨著薑玄夜的心緒跌宕。最暴烈的時候,它將所有人的衣衫、長發吹的向上翻湧,山嶺間堆積枯黃樹葉,統統被攜裹著,席卷到天空,細碎的吼嘯遮蔽了天際。

“離藥,離藥……”他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他的離藥妹妹了,這三年來,薑玄夜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她的思念。曾在無數個夢回的夜裏,盼望著,想看見她。總想著,若是能回到從前那樣,想見到她的時候就能見到,該有多好啊!

可是,她生病了,她必須得呆在這藥王山上,才能活。

她叫離藥。這名字是她那狐妖母親取的,因為她是妖魔混血,天道不容,所以她天生命格極其衰弱,百日多病,小時候,幾乎是泡在藥罐子裏長大的。所以,她那多愁善感的狐妖母親,總是傷心地哭著叫她:“離藥,離藥……”

他們倆雖然同是魔尊蚩尤的血脈,卻並非係同一個母親所生。薑玄夜的母親,是魔族最大的家族九黎氏的長女,她注定要和魔族的最強者薑蚩尤結合,孕育出魔族最強的血脈。而離藥的母親,卻是妖族最卑微、最低等的罪民——流放於青丘九尾狐族的國主。三十年前,她被妖帝東皇太一隨口答應送給蚩尤當做婢女。這苦命的女人,不知是某天的清風明月、魔尊的醉意,還是完全出於戲謔命運的作弄,她曾與魔尊蚩尤共度一夜春宵。在生下離藥後,她甚至在魔尊的心裏稍微有了些地位,可惜好景不長,三年後,在魔尊大人閉關修煉中的某一天,她離奇地死去了。

所以,雖然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但在族人眼光裏,卻有兩種截然不同的待遇。盡管他們是身份同樣尊貴的少帝和公主,但薑玄夜無論走到魔族的哪一座城池,街道上總是擠滿了心悅誠服、卑躬屈膝的臣民,而離藥呢,即使她已經很偶爾、很偶爾才會走出自己的冥望宮,小心翼翼地,想看一看春天的繁花或是冬天的長雪,卻還是會遭到無數子民的非議和詛咒。

那時候,魔尊蚩尤總是日以繼夜的閉關參悟魔功,對家事,政事都絲毫不插手。七部長老更是對薑離藥不聞不問,偌大的冥望宮裏,隻有離藥和兩個小婢女一起生活。那時候,離藥七歲,冥望宮的長殿裏毫無陳設,永遠隻有一副飄搖的香燭,和她母親的靈位。整個世界都好像遺忘了她。唯獨薑玄夜沒有,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他會真心的對待她好,會無邊無際地寵愛他的這個小妹妹。每次從都城外麵回來,他都會第一個趕去冥望宮,將他費心思搜集的一些新鮮玩意兒帶給她看,人間的紙畫、麵具,妖界的錦鱗、龍角,冥界的彼岸花、忘憂草……隻要是覺著她沒見過的、會喜歡的,薑玄夜總會想方設法地給她帶回去。

所以你猜離藥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她會是一個冰冷的、孤獨的、讓人最難以接近的那種女孩嗎?

不,她不是。在你見到她的那一刻之前,你一定不會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一雙如此美麗的眼睛。它是如此的清澈而明媚,仿佛總也含著笑意。她的睫毛撲閃著三月的朔夢。如同流波上的初櫻花,在那柔柔地目光裏,總是充滿了一種令人感到欣悅怡然,令一切都生發、鼓舞的力量。

當那一行人踏上峰頂藥王居的時候,午後的和風正拂動著藥香,幾隻野鶴信步在遠近的流雲上。一名白衣女子端坐在籬笆竹門外的芙蓉樹下,素手輕抬,專心搗著藥材。她的長發柔柔地披散在身後,如絮飛的芙蓉落英點綴著她潔白的紗裙。遠望去,伊人窈窕,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禦。仿佛兮,若輕雲之閉月,縹緲兮,若流風之回雪。她美得,像是天上的謫仙子,占盡了天地之造化。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綠波,甚麼遺世獨立、傾國傾城都不足以形容她絕世之容顏。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男人、女人、小孩,都呆呆地望著她,連呼吸都輕柔下來,就像不忍心驚動這畫裏的人。

等她驀然抬頭,眼波流轉,第一眼就看見了那雙紫色的瞳孔。她的目光落在那個黑袍青年人的臉上,定格在他的無限溫情的眼神裏。離藥並不認識他,也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地看著自己?不明白,為何自己的目光被他吸引過去之後,就偏偏再也移不開來?她倏然一笑,如同春水破開融雪,枝頭綻放繁花,一瞬間,周圍所有的光線都變得歡快起來。她同樣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對他笑,就像,明明認識他很久的模樣。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不經意間。時間定格的一秒些許、半個刹那,如同纏繞交錯、悄然閃過的宿命。

“憨老九”稚嫩的聲音終於打破了這短暫的尷尬,他興奮的衝著離藥大喊:“離藥姐姐,你看是誰回來了!”

她的目光終於還是移開了去。

離藥看見程百草的時候,完全是一副小女生的模樣。她起身,歪頭,眼睛微眯,笑的像一彎月牙。她似乎在等他,等他再走的近些。然後她伸開雙臂,嬌嗔著撲進同樣笑吟吟看著她的程百草的懷裏,她的聲音歡快地像是飛出山穀的百靈鳥,她說:“百草哥哥,你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