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 子 銀 行
作者：袁亞鳴
---曆史涉及的隻是一個民族生活的極小部分，人民的大部分生活和艱辛創業，過去和未來都不會有文字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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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伍德沃德《英國簡史》
第一部
一、
亞偉出生那一年，亞東6歲。對辛店來說，6是個犯衝的數字。但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一點。亞偉的來臨，成了件耀眼的禮物，給了他已經忘記苦痛的父母意想不到的驚喜。
在亞偉出生前，他的父母已經領養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叫亞東。在領養亞東之前，亞偉的父母一致認為，他們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他們一直在努力，為此付出了艱辛無比的代價，常人無法想象。後來他們還涉足現代科技，嚐試過試管嬰兒。他們在每個禮拜的周末去上海，花錢又傷身體。這件事堅持到了一年又兩個半月的時候，林嵐打起了退堂鼓。她不忍心再讓崔曉明受折磨了。她含著眼淚說，我們認了。可崔曉明說，一件事要有始有終。崔曉明是笑著說這話的，因而這話在林嵐聽來格外心酸。她知道崔曉明的酸處。崔曉明要是沒有一個兒子的話，那這樣的酸楚就不會隻屬於崔曉明一個人，她會比他難受十倍。但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注定了那些日子，他們要承載著這段苦痛，熬到亞偉降臨的那一天。
主觀意識往往是和客觀努力有反差的。但即便是在沒有任何結果的最黑暗時期，亞偉父母也是欣慰和心安理得的。在林嵐一表現出自責的時候，崔曉明就會安慰她說，好人有好報。他們看上去就是這樣。他們盡到了努力，他們不抱怨，也沒有缺憾了。但他們不會無奈而沮喪地放棄他們愛的成果。他們的愛就像一罐窖藏多年的原裝蜂蜜。他們愛得太深了，就像老鼠愛大米。這是林嵐說的。當她遇到崔曉明後，便毅然決然地離開了她原來的家庭，和崔曉明在一起了。為了紀念這樣的愛情，他們在生養努力無果後，決定領養亞東。他們把生養的努力轉移到亞東身上之後，亞東便立即沉沒在了他們愛的蜂蜜裏。那樣的甜蜜，任何人都是無法用任何語言來描繪的。林嵐沒奶水，他們給亞東吃最好的奶粉。等到亞東16個月了，要斷奶的當口，林嵐的朋友說沒有母乳的孩子會生軟骨病，走路瘸腿。林嵐一急，去中醫那裏討藥方，拚命喝催奶的湯藥。她還買了各種各樣的吸奶器，套在**上每天工作不止。所有努力無望後，無奈之下從老家請來了一個乳娘。林嵐是那種爽而豁之的人。凡事要麼不做，做就必定求成局。亞東補奶，一補十個月，林嵐心裏踏實了。她說要補就要補足。所以亞東喝奶一直喝到了三歲。三歲後的日子，亞東更甜蜜了。他的優越感，常常體現在他給他的小夥伴們派送玩具上。玲琅滿目的玩具，讓他的小夥伴們驚呆了。要什麼有什麼。送了，媽媽會再買，這是他的口頭禪。泡在蜂蜜裏的亞東一度不知深淺了。可當他來到了他六歲那一年，他沒料到他的好日子會戛然而止。
亞偉要到這個世界上來了。
亞偉的預產期降臨在黃梅天。這樣的日子忽然讓產婦林嵐有些沮喪。搬進產房那天，林嵐驚異地聽到了那首曲子。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隻要仔細聆聽，都能發現那首曲子如影隨形，不定時地飄蕩過來，在梅雨裏時隱時現，黴菌般布滿她四周。這首特別的曲子，既像送別，又在不甘裏執拗地生長著某種不肯散去的期盼。這個曲子在抓撓她，讓她不安起來。
林嵐躺在床上，抬頭看著天空。黃梅天天上，分辨不出連綿盤桓的是烏雲還是白雲，像一塊附了魔咒的鏡子，影影綽綽，讓人總能看見自己臉上一副憔悴或者張皇失措的樣子。有風過耳，曲子明晰的時候，能聽出是那首叫《相見時難別也難》的曲子。調子委婉哀幽，在細雨裏時高時低。有時以為結束了，卻又頑強地響起來。開始的時候，林嵐以為是醫院附近死了人。音樂一響起來，她腦海裏便有些聯想。聯想雲片一樣飄過一段時間後，那隻灰蛾子便頑強地在記憶裏站起來，不再肯離去。灰娥子寧靜地歇在外婆臉上，外婆臉上罩著白布，長明燈明暗相間裏，能看見灰蛾子那雙微笑的褐色眼睛，這就是外婆在林嵐記憶裏的印象。死人的場景，就這樣不時地讓她湧起某種感傷的情緒，讓她心酸落淚。她等了三天，可是音樂還是不斷地響起來。毫無規律，時長時短，斷章取義，沒有開頭結尾。主旋律時而會戛然而止，時而又蔓延很久，沒完沒了。不知道何時能結束。有時候及時已經結束很久，卻還叼著人心不放，好像馬上又會再響起來。林嵐希望這是個幻覺。她說，要不然的話，我就是個死人。
林嵐的外婆是個巫婆，很多年前因為永嘉設抬會，非法集資被槍斃了。抬會能讓會員受益，甚至致富。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早期會員的受益，會導致了後來會員的虧空。在資金循環裏，必須不斷有資金填“窟窿”，才不至於局麵最後失控。那一年銀根收緊。外婆的資金鏈斷了。當年林嵐還小。當地人說外婆的遺體送到火葬場，三天三夜沒有燒掉。出殯的時候，還不小心著了地。在當地，死於非命的人如果屍體著地，那必定會有人在接下來6天內死去。那是外婆有冤，不肯離去，要找人來代替她。於是趕緊找做法事的來化解。做法事的歎口氣，說要解除這個詛咒的唯一辦法，就是要雇了六個人，在晚上8點後抬出一副紙棺材，到附近路上去轉。六六三十六天裏，隻要撞見陌生人，抬棺材的六個人裏就要有一人出來問話，如陌生人回應，六個人立即要唱諾，丟下棺材，一哄而散。這樣現場上留下陌生人，便成了替死鬼。陌生人會在6日內死去，那副棺材就是留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