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四十:持寄於行人(之大勝)(3 / 3)

朔方軍轟然應“是”。

三子峽之前,燕軍大將傅弈聽聞大周朔方軍轟然之聲,在馬背上緊急勒住韁繩,一顆心冷冷的沉下去。

心知此事不密泄之,周軍將計就計,在此地預先伏下援軍,自己落入了周軍大軍陷阱,長途奔襲疲憊之師逢著大周軍隊以逸待勞,幾乎沒有絲毫取勝逃生之道。

“將軍,”副將巴林瞧著峽中大周朔方軍軍容,目中露出惶急之色,“周軍這架勢,咱們可怎生是好?”

傅弈亦是一代名將,雖落到如今境地,心知無幸理,麵上卻是不落絲毫聲氣,朗朗而笑,“我以為大周皇帝落入咱們的陷阱之中,到頭看起來,落入陷阱的竟是咱們!勞大周皇帝陛下以己身為餌誘使我等入彀,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算是值了!”

大周軍鋒整齊緩慢向兩側分開,天子姬澤為眾臣擁奉而出,戴一頂黃金兜鍪,連環麒麟軟甲,映照身後峽穀上橢圓的夕光,暮風吹拂兜鍪上的紅纓,氣勢凡出猶如神人,“大周與孫氏叛軍征戰,苦的隻是百姓。倘若若朕今日以身試險,能令大周百姓少受些許戰亂之苦,便也值得!”

周朝眾臣皆動容,此前眾臣皆以為遭不幸之理,陡然逢此轉變,不由驚喜異常,一時木楞愣的,直至聽聞姬澤這般話語,方將心放回肚子裏,對天子心胸膽略臣服,皆跪伏在地,“聖人聖明,微臣等愧不相如!”

數萬朔方軍聽聞天子此語,亦心旌動搖,山呼萬歲。

通天徹地的萬歲呼聲映襯的兵部侍郎鄭襄安麵色灰敗,猶如抽去了身體所有的精氣神,隻剩下枯幹枝條。

姬澤轉身視鄭襄安,目光猶如望著一隻螻蟻,“來人。”

“將逆臣鄭氏押解下去,容後處理。命關東各軍鎮查屬內山東諸人,有牽涉入燕賊襲事者,盡皆下獄。待戰後一並處置。”

三子峽中,三萬偽燕精銳軍隊落入大周包圍之中,苦戰半日,東陽郡王傅弈身中十三箭,力竭而亡,燕軍全軍覆滅。

與此同時,各將軍中與東都洛陽城內,多名出身山東八姓嫡係的重臣子弟,殿中少監李鬆行、東都都尉王康、弘農尉崔忠平等人一一被擒,除去華服衣冠,投入獄中。中華史上曾經煊赫一時的山東高門,在這個冬日黯然收場。

弘農暫駐禦營西北角一頂小小的帳篷中,前兵部侍郎鄭襄安一身素白囚服關於其內。

春夜寒冷,帳中隻有一撮小小的燭火,映照著空蕩蕩的帳篷中一案一席,慘淡無比。

守帳神策小軍望著來訪的羅元崇,“羅大相。”

羅元崇掀帳入內,背後一名玄色盔甲侍從,手中捧著托盤,其上置酒壺,刀匕與白綾。“聖人有命,賜罪臣鄭襄安死。”

鄭襄安聽聞賜死之令,麵色微變,隨即安然待之,望著羅元崇笑道,“如今,山東已成亂臣賊子,沒有想到,這個時候,羅相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前來此地看我?”

“早年我在江南求學之時,與鄭君也曾有一些情誼。”羅元崇道,“如今蓬帳相見,已是官囚對立,感念早年情誼,特來相送一場。”

鄭襄安聞言麵色微微複雜,二十年前,江南的風清水軟,春光明媚。年輕時候的自己,也曾有一腔報國之情,想要用滿腹才華書寫青史,造福百姓。如今,卻落得這部田地!命運變化起落一至於斯。

“鄭君有高才,本可效忠朝廷,青史留名。”羅元崇道,“卻行差踏錯,昔年煊赫至此的山東高門,一念之差,便全軍覆沒。至此之時,鄭君可悔?”

鄭襄安默然良久,麵上閃過悵然遺憾之色,“這世間兜兜轉轉,未起之時,誰又知道結局。是已至此,後不後悔,又有什麼意義。”舉起盤中鴆酒,仰頭一口飲盡。隻覺腹中痛楚火燒,仰頭倒在地上,慢慢沒有了動靜。

經三子峽一役,燕軍勢力大挫,不僅三萬大軍全軍覆沒,更要命的是折損入大批戰馬。一匹戰馬要比士兵更加珍貴,失了這批健碩的戰馬,便難以組織這般大規模的騎軍之戰了!

天子暫蹕禦營之中,歡聲雷動。

“老臣聽聞陝郡遭襲消息,當真驚的滿頭大汗。”盧國公程伯獻如今提及此事,依舊驚魂甫定,“率軍拚命回趕,生怕來不及救駕,誰承想最後竟是聖人設下的局。”

“君不密則失其國,臣不密則失其身。”羅元崇聞言垂頭矜持而笑,“若此事當真讓老國公知道了,怕就沒有這場大勝了!”

“說的也是!”程伯獻仰頭哈哈大笑,“隻是這般驚嚇,當真折壽三年。若再來一回,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還是不要再有了!”

眾人劫後餘生,歡慶大勝的時候。天子姬澤一身玄色大氅,大踏步穿過行營,來到營前,心中充滿了火熱之意。

三子峽周軍大勝,燕軍實力大損,再也不能有此前顛覆大周江山的勢力,

而他的心上人也將回到自己的身邊。

他的,

阿顧!

他們曾經錯過太多時光,但蒼天予我,他願意用後半世的眷寵來彌補從前的過錯,撫平她心中的傷痛,予她,一世無憂!

關東的風沉默而又悠長。

前羽林中郎將劉洪跪伏在營前階上,色澤灰敗,渾身狼狽,伸手握住階上的石痕,“陛下,臣護衛郡主失職,罪該萬死,還請陛下賜罪。”

姬澤胸中所有洶湧的、期待的、不安的心情在劉洪稟報的話語中陡然消散,收了唇角翹起弧度,緊緊盯著劉洪,“你說郡主怎麼了?”

劉洪跪伏在地,不敢抬頭,“……今年二月的時候臣解救郡主,護送郡主出了範陽,一路往陝郡而來。行至河間郡之時,路遇平盧童氏潰敗叛軍,衝撞之下,雙方混亂交戰,郡主跌落大河,不見蹤跡。此後臣命人沿著河水尋找,始終無法尋見郡主蹤跡。”

姬澤聞聽這般噩耗,猶如一把大錘猛烈敲擊心頭,忍不住退後一步,喉頭一甜,嚐到血腥味道。

“大家,”梁七變伺候在一旁,瞧著姬澤情狀,駭然上前扶助,“您沒事吧?”聲音已有顫急之音。

“朕無事。”,姬澤擺了擺手,盯著劉洪,目光中猶如孕育著洶湧澎湃的駭然情緒,“劉洪,你再說一遍,郡主究竟怎麼了?”

皇帝的目光猶如實質,劉洪幾乎不能承受皇帝的目光,伏下身去,身體戰戰,“郡主於河間失蹤後,臣知犯了大錯,命人繼續於河間尋找,盤桓大半個月,卻一直沒有找到郡主消息。”

他私下忖度著,大凡這等落難失蹤之事,頭數日若是能找到蹤影,多半可順利得救,時間拖的越長,希望就越渺茫。如今已經過去了這麼些時日,怕是郡主已經遭遇不幸,少有生理。

“……臣百般搜尋,於下遊一捕魚人家處尋得一塊佩玉,瞧著似乎是郡主飾物,貼身攜帶,如今交給聖人。”舉過頭頂,

梁七變立在一旁,拭去腮邊眼淚,上前接過劉洪手中捧玉,遞到姬澤手中。

禦營天光光亮,姬澤接過梁七變手中之物。見一塊雪白的布帛當中,上置一塊暖玉,大如鵝卵,色澤瑩潤,其上一道刀痕,從左到右斜劃,幾乎將暖玉從中剖為兩半,觸手玲瓏升溫。

心頭登時咯噔一下,唇色也哆嗦起來。

這塊仙壽暖玉他是知道的,乃是昆侖上貢貢品,應天女帝晚年常年佩戴養生。早年太皇太後憂心外孫女身體,將暖玉贈給阿顧。阿顧感念外祖母心意,素來貼身佩戴,藏在衣襟之間,從不離身。如今瞧著這塊暖玉上留下的凶惡刀痕,可以想象的見阿顧當時遭遇了怎樣的刀光劍影,驚駭欲絕。

而如今,這塊從不離身的暖玉卻從阿顧身上流落出來,輾轉數人,最後被行人司尋著,交到自己手中。是不是代表,阿顧……真的不在人世了?

思及此,姬澤痛徹心扉,將玲瓏暖玉握在手中,喚道,

“阿顧!”

你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