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滿院菊花開的潑潑灑灑,天邊的火燒雲從西一直蔓延至正南,暗紅如血,給肅殺清冷的暮秋平添了一股燥熱。
一個青衣小鬟與一青衫染血滿麵煙塵的男子沿菊花叢匆匆而來,隻聽那男子問道:“這麼說,王妃帶郡主入劍閣已經兩日兩夜了?”
青衣小鬟未曾習武,一路小跑隨男子而來,倉皇間氣促聲咽,難以開口,隻是胡亂點頭。
男子驀然止步,厲聲道:“兩日兩夜,都沒去看一下?”他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脾氣,眉眼都帶著烽煙,小鬟差點被這一喝嚇得背過氣去,一時間哪裏還敢回答。
男子不待小鬟緩過神來,又匆匆轉身,走出前方垂花門,沿抄手遊廊右轉,便是一條青石山道。府邸依山而建,山道旁草木駁雜,亂石掩映,劍閣巍然立在山腰,此時除了風吹葉響,四周靜寂無聲,漫說整個府邸,整個城池都仿若死城。
男子沿石階疾走,行至山道窮盡處,舉目一望。
劍閣門口坐著一個小小女童,一襲白麻衣,沒有梳發,懷抱一柄沉重的長劍。閣前空闊,落葉滿地,原本靜穆寥落,此時竟隱隱有兵戈之象。
男子心中一跳,不由放慢腳步,輕輕走近。
夕陽給女童稚嫩的麵頰度了一層嫣紅,雙唇卻幹裂出了血絲,女童將眼珠凝定在男子身上,輕輕道:“連叔叔。”
連青雲單膝跪地,視線與女童齊平,啞聲道:“小郡主,王妃安好?”
女童雙瞳映著紅日,仿佛燃了兩團火焰:“母親說:除非是父親殉國,其餘戰況,不必開口。”
連青雲雙目酸脹,靜默片刻,向閣內道:“大燕第三批援軍已到,雁行危在旦夕,王爺……請王妃妥善打算。”
斜陽荒草,風中搖曳。良久,閣中人問道:“援軍是劍南陳氏,還是隴西宇文?”
“是劍南王陳瑞。”
閣中人似乎一聲輕歎,再無聲息。
連青雲緩緩站起,向房門行了軍禮,轉身沿來路大步而去。
抱劍的小小女童站起向他追上兩步,叫道:“連叔叔,讓爹爹放心,阿彧會保護娘親。”她小小年紀,語聲稚嫩卻斬釘截鐵。
連青雲回頭,看女童睜大眼睛望向自己,勉強給了她一個寬慰的微笑。
與此同時,“轟”的一聲,沉寂了已一個時辰的南方天空騰起一團紅黑色的煙雲,大燕又開始攻城了。
當夜,燕軍改良後蘸了牛油的火箭如流星般呼嘯入城,城中各處著火,少壯皆上了城頭,護衛鵬雁天險沿線的最後一座城池,這座城後,是大楚沃野千裏,無險可據;雁行城的老弱婦孺在饑餓及衝天大火中絕望等待最後時刻的到來。
自大燕統一漢華江以北以來,燕楚爭鋒已達十年之久,大楚國力漸衰。一年前,大燕看時機已到,大舉興兵滅楚,河東****非、劍南王陳瑞、隴西王宇文奉平分任左中右三路統帥,統領作戰,大燕太子薛元嘉前線監軍。
一個月前,大燕太子薛元嘉在雁行攻城之戰中中流矢身亡,大燕開元帝薛徹震怒,未調兵追擊棄東都金陵南逃的大楚皇帝秦怡,反增兵二十萬圍困雁行城。
誰都明白,雁行已成孤城,此戰不死不休。隻是金陵百姓糟了滅頂之災,被盛怒的開元帝下了屠城令,十日方封刀,已近死城。
兩日前,雁行玄武門被攻破,靖安王世子秦彥帶雁翅營精銳帶兵拚死殺出城外,將大燕軍馬逼退,靖安王庶子秦彰奉兄長之命封上破損城門,城外作戰的雁翅營全軍覆沒,往日風姿翩翩的世子秦彥屍骨被挑上大燕軍旗杆頂,雁行城頭,目睹一切的大楚男兒們目呲盡裂。
昔日的大燕榮華公主、如今的大楚靖安王妃薛素華在得知此消息時,隻是默默與小女兒秦彧換上素服,這個十三歲便隨父兄征伐天下,十七歲入大燕止戈殿做軍事教習的女將軍沒有掉一滴淚。
淩晨,靖安王妃走出劍閣,秦彧在漫天火光中發現她一頭青絲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