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上的女人(1 / 3)

千裏貢格爾草原漸漸展開它的懷抱時,整個馬隊都歡呼了起來。

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一家關內尋常可見的鏢局,套旗,車標,一應名號中規中矩,唯一挑眼的,就是正中套紅的鏢車上貼著一張小小的朱紅的符紙,細細看上去,畫著一隻振翅而起的鳳凰,身姿虯健,比尋常的鳳凰圖案,多了幾分霸氣。

眼下正是暮春,整個草原透出一股帶著傲意的青,青得徹底,生氣勃勃,與萬裏藍天爭著廣闊。草尖上的露珠映著初升太陽的光芒,清澈如嬰孩的眼眸。即使是一群粗魯的漢子,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色吸引,笑逐顏開。

“表少爺!表少爺你看——那邊就是達裏湖了!”隊列靠前,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指著天邊,歡呼起來。

被稱為“表少爺”的,是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人,錦袍上套著件黑貂裘,額上卻端端正正紮著林宗巾,將斜挑的眉梢壓了下去,在一隊膀壯腰圓的大漢之中,顯得尤其單薄,他讚許地將左手折扇在右手上輕輕一敲,“丹東,那就是你們說的、天鵝飛起的地方麼?”

丹東黑黝黝的臉上沁出汗珠來,笑容淳樸,連連點頭:“是啊表少爺,今兒傍晚我們就能趕到湖邊紮營,少爺,如今正是季節,肯定能看見天鵝!”

那少爺又略將頭點了一點:“嗚呼,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

丹東連忙接上話:“紅狐?是啊,我聽鏢局的師父說,這裏真有紅狐呢,要是到了秋天,那大毛一乍多長,嘖!做頂皮帽子那才叫漂亮!”

那少爺啞然失笑:“丹東,這鴻鵠指的是大雁和天鵝,哪裏是什麼狐狸了……終究是不讀書的緣故,罷了……罷了……”

他輕輕一扣馬腹,快馬趕到隊列最前,剩下了瞠目結舌的丹東,怔怔地用力撓頭。

“走了走了丹東!”後麵趕上的許姓鏢師撞了撞丹東的肩頭,嘴一努:“你們家表少爺,嘿,真酸得厲害!”

“別胡說”,少年的臉掙得通紅:“我們表少爺是讀書人,跟咱們大老粗不一樣的。”

“讀書人?”許鏢師哈哈笑起來:“這片地方可是馬匪的老家,要是碰上一撥兩撥的,咱們不動,看你們家少爺說嘴去!”

丹東不自覺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馬……匪?”

許鏢師拍拍他肩,聲音低了下去:“別怕……其實咱們也是第一次到關外來送貨,不過來的時候老師傅們不是說了麼,拜了鳳五爺的山頭,保管一路平安就是了。”

丹東奇道:“鳳五爺是什麼人?”

許鏢師揚鞭打馬,呸了一聲:“到底是小孩子不懂事,我教你個好兒,鳳五爺是塞北匪幫的這個,幾千個馬隊,哪個敢不賣他十分的麵子!”說著,大拇指用力一挑,滿臉的神往之色。

偏生那表少爺耳朵極尖,回頭道:“許爺,這麼多土匪,官府難道不管的麼?”

一行二十多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連丹東也忍不住咧開嘴嘿嘿了幾聲,又生怕那少爺難堪,連忙說:“表少爺,這官府哪兒管得了這麼多?關內的事,十停已經管不了一停了,更別提出關了!”

那表少爺氣得渾身抖了起來,聲音也多了絲尖銳:“這這……光天化日之下,賊徒明火執仗,你們……你們居然還笑得出來,難道就沒有王法了麼?”

他這話一說,眾人笑得更是前仰後合,幾個年輕人趴在馬背上直打跌,不知是誰捏尖了嗓門細聲細語地喊:“師娘呀,我怕——那些大惡人說沒有王法了,我們可怎麼活呀——”

“粗俗鄙陋!”那少爺臉氣得通紅,在眾人的哄笑聲中,趕著馬,向前直衝。

“我瞧瞧表少爺去——”丹東就要打馬,被許鏢師一把扯住:“行了,他這麼大個男人還能跑丟了不成,你瞧你這一路累的!”

丹東憨厚地笑了笑:“我還是瞧瞧去,姑太太就這麼一個少爺,可不敢出事!”

他話音未落,隻見一騎絕塵,故悄巧僖直劑嘶乩矗饣乩吹乃俁瓤殺缺既サ乃俁瓤熗聳叮惶械潰骸笆鰨∫豢麼笫鰨?

眾人一起哂笑,也不知好端端的,又是什麼驚嚇了這位公子。他隨即又叫:“樹上……一個女人……”

領頭的鏢頭叫做賀鏤,為人最是沉穩,一把帶住了他的韁繩,問道:“蘇少爺,莫非有匪盜不成?那個女人怎麼了?”

這蘇姓公子這才氣喘籲籲地道:“她她她,在樹上烤羊……你看,還往我這頭巾上砸了一塊骨頭。”

他舉著那頭巾,果然被油汙了老大一塊,頭發也散了下來,本來極是可笑,但眾人不禁麵麵相覷——一個女人,在大樹上烤羊——不管怎麼說,確實詭異了一些。

“就是她!”蘇少爺用力一指,遠處果然有一棵極高的楊樹,最粗壯的枝椏上穩穩架著個鐵爐,邊上掛著半邊洗剝淨了的肥羊,一個紅衣女子倚在樹幹上,兩隻腳在空中悠來蕩去,不緊不慢地折下樹枝,丟進爐裏,這四月天,樹枝多水,極是難燒,一叢一叢的青煙冒了出來,將整個大樹籠在煙霧之中。

那女子倒是毫不介意,伸手提起一串烤熟了的羊肉,輕輕一吹,送進嘴裏,似乎很不滿意地皺皺眉,又撮起一撮辣椒一類的粉末灑在羊肉上,這才連連點頭,吃得不亦樂乎。

“姑娘什麼人?”賀鏤知道來者不善,左手扶上了腰間的雁翎刀,沉聲問道。

那女子隨手摘下一邊的酒囊,仰起脖子,灌了一口,陽光照在瑩白如雪的脖子上,從下望去,宛如通明的美玉一般。

“我們走。”賀鏤知道這女人絕非善類,既然她不肯說話,自己也懶得搭理,揮手下令道。

“站住——”那女子嘻嘻一笑,頗有些不耐煩:“我當是哪路英雄,原來是武侯鏢局,真以為掛著鳳五的招牌,就敢在塞北橫行了麼?”

賀鏤仰首:“我們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

紅衣女子忽然神色一凜,一對眸子,亮得出奇:“呸,就衝你隻拜鳳五的山頭,今天就休想平安過去。”

賀鏤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把掣出腰刀,驚道:“你是……你是……”

“總算想起來了?”紅衣女子手裏烤肉的鐵釺一抖,指向那個瑟瑟發抖的公子哥兒:“你也該知道鳳五的規矩,保貨不保人,姑娘我偏偏是搶人的,把他留下,你們滾!”

丹東大吃一驚,連忙擋在少爺身前,賀鏤麵沉如水,寒聲:“抄家夥!”

那女子微微歎息著搖了搖頭,似乎可憐眼前一群人似的,忽地手一揚,滿滿一罐辣椒粉混著掌風擊了出去,掀起漫天猩紅。她掌風極是淩厲,辣椒粉末竟也如暗器飛刀一般激射而來,眾人連忙閉氣合眼,隻苦了那蘇少爺,喉嚨裏,眼睛裏,鼻子裏全是辣椒,咳嗽地幾乎彎下腰去,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偏偏一邊咳嗽,一邊吸進更多辣椒粉,忍不住大聲哭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