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八年,農曆十月初七,立冬日。
大半個蒼域國遭受了百年一遇的暴雪,已經足足下了三天三夜,還未見停歇。
北陲暉城,雪勢最大,街道上沒有人跡,宛若死城。
城西,青磚碧瓦深宅內,頭梳福髻、身著紅襖的小女孩獨站在廂房門口,望著偌大的庭院怔忡發呆。
覆滿積雪的院子裏,四處橫陳著冰冷的屍首和洇染的血跡,場麵慘烈。
死的都是她最熟悉的人……父親,母親,弟弟,妹妹,表叔,表嬸,管家金叔,掌廚的王伯,跑腿的小蔡,漿洗衣裳的曹嬸……
怎麼一場捉迷藏玩下來,程宅裏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死掉了呢?
八歲的小女孩一時忘了驚慌和恐懼,隻想到這個問題。
“咯吱……咯吱……”富有節律的踩雪聲由遠及近,一聲聲,捶打在人心。
俄而,修長的身影停在女孩麵前,持劍而立,劍尖上滴著鮮血。
雪勢不減,少年身上卻沒有多少落雪。
難道雪片懼怕森冷的氣場,竟也故意躲著他嗎?
女孩抬頭仰望,睫毛扇動,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裏填滿了質詢,卻沒有開口出聲。
沉默一霎,他伸出寬大的左手,掌心朝上,懸在女孩身前兩尺遠的地方。
女孩扭頭望了一眼近處的幺弟,他胸口有個大大的血洞,渾身浸在血漿裏,小臉還帶著笑,眸子卻滲出了驚恐,圓圓地瞪著,似乎在質問什麼。
回過頭來,貝齒咬著下唇,她抬起微微發抖的手臂,把小手放在寬大的掌心裏。
大手反握住小手,牽著瘦小的身子,在紅雪中走著。
路過父親時,女孩腳步未停,隻緩緩地眨了一下美眸。
走到母親身邊,她倔強地甩脫少年,把冰涼的小手搭在娘親臉上,撫闔圓瞪的雙眼。
少年頓了頓,彎下身子,摘了婦人頭上的珠釵,別在女孩的福髻上。
二人繼續牽手而行。
濃鬱的血腥味在院子上空騰起,有專吃腐肉的梟鳥不顧大雪紛飛,興。奮地盤旋著,伺機果腹一番。
出了大門,女孩被抱上了青鬃馬,少年卻閃身回了院子。
人的鳥叫聲不絕於耳,水霧漸漸盈滿了女孩的眸子。
她沒有回頭,隻定定地凝望著不知名的前方,目光好似被冰雪凝固住了。
稍後,少年走了出來,翻身上馬,環抱著她,策馬前行。
漸漸的,女孩眼中的霧氣悉數散去,一抹深寒覆蓋住黝黑的眼瞳。
馬兒“踢踏”著,在過膝的積雪中穩步行進。
他們身後,偌大的程宅已然冒出輕煙,且一點點擴大了火勢。
據傳,綿綿的暴雪沒能偃息這場大火,它整整燒了五天五夜,把暉城的天空都給燒紅了。
從此,跺一跺腳就能夠令大半個蒼域國顫抖不已的程家徹底銷聲匿跡。
七年後,蒼域國國都信城,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