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密室佳人(1 / 3)

清虛觀知觀容塵子的臥房裏有一處密室,內置紅羅帳、象牙床,床頭放多寶格,床外擺了一副牡丹仕女圖樣的曲屏風,屏風外間又置衣架、盆架各一副,鏡台一張。西南角落裏設鏤空鎏金香爐一座,香煙嫋嫋,儼然女子深閨模樣。

密室的開關設在外間臥房的山鬆圖上,夜間無人時分,容塵子隔三岔五便會到這裏來一趟。

此時正值三更,容塵子沐浴薰香後獨自進得密室,用火折子將壁上的羅漢燈點燃。光線漸漸明亮,榻上重重垂落的紗帳後竟然隱約躺著一個人。

他往香爐裏加了兩勺驅邪避難香,以水淨手,緩緩撩開紗帳。紅色的錦帳中竟然躺著一個女人,著白色紗衣,曲線玲瓏曼妙,此時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美目緊闔,如同熟睡。

容塵子以錦帛覆其皓腕,仔細為她把了脈,遂凝神畫符,衝了一杯符水給她。她沒有睜開眼睛,卻緊閉雙唇死不肯飲。容塵子搖搖頭,又往符水裏調了兩勺砂糖。再喂時她微張櫻唇,乖乖地喝了。

容塵子擱了杯盞,這房中再無旁人,他卻衣衫整齊、舉止得當,絕無半點逾矩之處。見榻上人並無醒轉的跡象,他翻了翻多寶格裏的經書,隨手抽了一本《枕中經》,替她念了半個時辰,女子依舊不語不動。容塵子念罷經,將經書放回原處,再度淨手,放下紗帳,離開了密室。

容塵子乃紫心道長高徒,是個守禮君子,行事更是光明磊落、剛直方正。他任清虛觀知觀多年,其下弟子眾多,常年來一直降妖除魔、廣濟四方,在百姓心中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平素裏整個道宗提起這個人,也要豎著大拇指讚一聲品行高潔。

然但凡君子,總易受質疑,是以這一晚的清虛觀不甚清靜。四更天後,一幫道宗打扮的人直逼淩霞山,大有擅闖清虛觀的意思。

容塵子得報,微蹙了眉頭,也不多言,披衣去到山門前。天色未亮,夜霧粘稠。山門前無數火把連成一條長龍。

有人運起傳音的功法,聲音渾厚如洪鍾:“容塵子,你素以正直表象欺瞞眾人,如今私擄海皇,是何居心?”

容塵子這時候方手持拂塵緩步而來,衣冠整齊、神色從容:“原來是九鼎宮的掌劍浴陽真人,深更半夜,道友何故擅闖?”

這浴陽真人雖已年過半百,但因修道者擅於練氣,看上去依舊仿若盛年,再兼之身形瘦小,更顯年輕:“容塵子你少裝模作樣!有人看見你在臥室裏私設密室。年初道宗攻進海皇宮為民除害時,你是第一個進到宮中的,海皇棲身的大蚌殼也是你打開的。海族聖泉水尚在,獨獨不見了海皇,而今你突然建此密室,莫非是想挾持海皇,統領海族嗎?”

此話一出,人群中便是一陣騷動。來人都是道家,涵養甚好。但海皇的下落實在重要,怨不得諸人行事反常。

“這……”容塵子眉頭緊皺,麵上現出了幾分難色,“道友,貧道打理一個清虛觀已是吃力,又豈會妄圖染指海族?”

然浴陽真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又豈會聽信他一句推托之辭?他越眾而出,直視容塵子:“哼,那麼知觀在臥室私設密室,囚禁的究竟是何人?或者知觀的臥室,根本就沒有密室?”

他笑容微嘲,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容塵子毫不回避地與他對視,麵上是真現了尷尬之色:“密室……確實是有。內中匿人……也是事實。”他哪能不知道眼前情況——九鼎宮的人必定早已將此事查明,否則絕不敢輕舉妄動,與其讓他搜出來,不如坦白承認。

果然那浴陽真人現了幾色喜色:“容塵子,你竟然敢……”

容塵子微微抬手,打斷了他的話:“人雖然是有,但絕非海皇。諸位道友若仍有質疑者,請隨貧道入內一觀。”

他如此坦率,道宗的人卻有些將信將疑。一眾人隨他進了清虛觀奉茶,不多時,幾個在道宗有些聲望的長者在他的帶領下進了容塵子的臥房。房中擺設古樸大方,然而諸人哪有心思細看?一心都隻想著海皇的事。

容塵子按下山鬆圖,穿過極短的密道,諸人都在凝神戒備,隻恐遭了暗算。他輕車熟路地點燃了壁燈,一間密室出現在眾人眼前,隻見煙羅紗帳、鏡台銀屏,滿室淡香。

重重羅帳內,一個女子正在熟睡。

來者俱是修道之人,乍見羅帳低垂、佳人高臥,頓時便起了回避之意。容塵子微微搖頭,反倒撩起紗帳,讓眾人看了個仔細。裏麵確實是個女子,依舊著白色紗衣,海棠春睡,恍若沉睡不醒的仙子。

“這……這是什麼怎麼回事?”說話的是正一道的於琰真人。

容塵子微垂了眼瞼:“這……晚輩實在不知該如何解釋。”

浴陽真人知道上了當,這容塵子將密室布置成這般模樣,隻怕早已想好應對之策。他立刻就接話:“哼,這些年海皇深居宮中,誰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樣。說不定……”於琰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容塵子,你素來不是貪圖權欲富貴之人,但今日之事關乎海皇,不可兒戲。還是解釋清楚得好。”

容塵子微微側臉:“真人,實不相瞞。”他咬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她是貧道的……鼎器。”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而後幾張老臉一齊紅到了脖子根。

雙修之法、房中秘術本是道家養生練氣的法門之一,若單論這法門,倒也算不得邪功。比如民俗中的壽桃,其實桃果在道教中本就有處女的意思,其間凹縫更有指女性陰處的意思。壽桃之所以與長壽扯上關聯,無非也就是道教中人認為成熟女性的體液有助於男子長壽。

是以民間常見的壽星捧桃圖,往往有一發白腦門凸的高壽男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壽桃凹縫處的畫麵,其中手指隱喻男子性器,壽桃凹縫處隱喻女子性器。

隻是道門中人也分三教九流,時日一長,這些房中術、雙修法門漸漸地成了縱欲腐敗的源頭,也就被人視為歪門邪道。

而在道宗,男人的爐鼎大抵跟女子的月經帶差不離,都是太過隱私的東西,若是讓人看見,難免無地自容。

當然,半夜三更有覺不睡,聚眾前來看人家月經帶的人更加無地自容。更何況人老了,作了太久的正人君子,臉皮也越來越薄了。幾位長者出得密室,茶也沒喝上一口就鐵青著臉走了,走時恨不得用寬袍大袖罩住臉。

好事不出門,囧事兒傳千裏。第二天一早,就有人向清虛觀捐出一大筆香油錢,並向容塵子討教房中秘術的修煉法門。來人還自帶了兩名清純少女,希望容塵子麵授機宜。容塵子羞惱之下,恨不能掘地而去,而這件事在清虛觀瞬間鬧得沸沸揚揚——原來我們家知觀居然使用鼎器啊。

清虛觀小道士們茶餘飯後,多了許多談資……

次日夜間,容塵子帶領弟子做完晚課,堪堪入睡,突然麵前一陣異樣,他猛然睜開眼睛,右手掐了個訣,正欲印上對方腦門,突然停了手。

他夜間入睡不點燈,臥房裏一片漆黑。麵前的家夥離他很近,溫軟的呼吸噴在他臉上,微微地刺癢。他伸出手,摸到她柔軟若細羽的衣角,頓時就知道,是密室的家夥醒了。

容塵子是個中規中矩的君子,實在不擅與女子相處,他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她說話,所以他不得不問了句廢話:“你醒了?”

那女子埋頭在他頸間深呼了一口氣,像一隻饞貓看見了一條最美味的魚:“你真香!”

她整個人都趴在身上,容塵子以手格開她:“餓了?想吃什麼?”

她口水都滴進了他扣得嚴實的領子裏,答得倒是坦白直接,且毫不猶豫:“你!”

容塵子將她推開,起身去廚房,臨走時想想,又安撫她:“我馬上回來,你別亂走。”

黑暗中一隻手扯住了他中衣的衣袖:“我跟你一起去。”

容塵子不許:“天色已晚,孤男寡女惹人閑話。”

“啊?那你把燈點上,我怕黑!”

片刻後,容塵子的臥室裏亮起了一盞油燈,他身後清玄、清素兩個弟子捧了兩盤糕點、幾碟素果進得房間。容塵子在圓桌前坐下來,是想要和她好好談談的意思:“貧道道號容塵子,敢問海皇名姓?”

那貨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半天才抽空道:“汝可稱吾陛下,是爾等將本座從海族皇宮裏弄到這裏來的?”

容塵子一臉黑線:“少廢話,名字!”

這家夥在吐出一枚果核之後終於答了:“哼,宵小之輩,冒犯本座已當天誅,竟然還敢問本座本名?!”

這話她說得威風凜凜,當然如果不是嘴裏塞著饅頭和蘋果、麵前堆著一堆果核的話,配上她海皇的身份,想必會有些效果。無奈這時候她兩頰鼓得像包子,效果是沒有,笑果倒是明顯!

清素捂嘴偷笑,清玄比他老成些,也微彎了嘴角,兩個人跟著打小跟著容塵子,是他的心腹,平素裏什麼事都不避諱。容塵子輕咳了一聲,這貨確實是他從淩霞山一帶的海域裏刨出來的海皇。前些年海族一直安分,極少在地麵上惹事,和道宗的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近兩年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頻頻興風作浪。淩霞海域一帶漁舟翻沉者不計其數。漁民無法,隻得湊錢委托道宗除妖。

道宗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故而聯合一氣,以辟水珠開路,入到海底一探究竟。而平日裏甚為警覺的海族竟然顯得一片混亂,令道宗的人輕而易舉地攻入了海皇宮。海底珠寶瓷器無數,道宗諸人收獲頗豐,但歸根到底,最重要的還是海皇!

海皇是淩霞山一帶海族的精神領袖,若是掌控了他,說不定便可以控製這個海域的整個海族。屆時深海奇珍秘寶,豈不唾手可得?

容塵子倒真是沒存控製海族的心思,隻是道宗諸人品性良莠不齊,一旦海皇落入道宗,必起紛爭,屆時又是一場道門劫難。這次突襲海族,傷亡本來不大。但搶奪海族寶物時起內訌,傷亡人數甚至大於戰亡人數。

何況海族異動,定有內情,如不查明緣故,隻怕海境也不得太平。故而在眾人爭相搶奪珊瑚珍珠的時候,他搶先找到海皇寢宮,將她藏匿,秘密帶回了清虛觀。

隻是……這貨真的是海皇?

容塵子將果核一顆一顆收拾到籃子裏,看著桌前風卷殘雲的家夥,這位道宗聖師多少有點困惑。但他的語態還是十分嚴肅的,言行之間尚餘三分客氣:“海族與道宗向來互不相幹,近幾年為何頻生事端?”

周圍糕點渣橫飛,容塵子自知事態嚴重,神色冷凝,對麵的人卻絲毫不覺:“陸上美食,本座多年不曾品嚐,仍然美味如初。唔唔,不過這個糕裏麵再多放點糖就好了!這個果子味道也不錯,唔唔,晚兩天摘估計味道會更好……”

“……”看來不待她吃飽,是問不出什麼消息了。容塵子看著桌上越來越瘦弱的兩盤糕點,也發了狠,示意自己兩個徒弟,“去看看廚房還有什麼,一並搬來。”

不多時,清玄、清素將饅頭、花卷,連帶素餡包子都搬了過來。這貨吃得肚子圓鼓鼓的,終於一抹嘴,暫緩了進食的速度。容塵子再次咳嗽一聲:“海族……”

話剛起了個頭,這貨不樂意了,一手剔牙,一手還拿著個花卷:“日你個仙人板板!本座堂堂海皇在這裏,你一不問我吃得飽不飽,二不問我穿得暖不暖,就一門心思地打聽海族!海族海族,張口閉口就是海族,到底你是海族還是我是海族?”

容塵子被嗆得火起:“你也知道你是海族!你身為一族之主,不思種族興衰,反倒任由小妖興風作浪!這些年……”

他曆數近年來海族的不是之處,半晌無人應,定睛一看,隻見對麵椅子上那貨靠著椅背,正睡得口水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