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1 / 3)

臨近年關,鞭炮聲變得更加密集,早上九點睡夢中的我就被吵醒了。

今天比昨天陰冷,我起床時天空仍然陰雲密布,地麵上的積水和冰凍顯示出昨晚應該下過雨。

閔成特地給我拿了一件他的羽絨服。

“今天降溫了,你穿這件吧。”

“昨晚是不是下雨了啊?”我接過衣服問道。

“是啊,早上還在下呢,你起來那會才停,不過雨不大。今天會很冷,你要小心,別著涼了。”

我看到紫蘇還是穿著那件白色的羽絨服,但今天顯得臃腫一些,裏麵似乎加了一件毛衣,她纏著圍巾,頭上還戴著一頂橙色的針織帽,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如臨大敵一般地麵對今天的天氣。

另人意外的是,午後天竟然放晴了,和煦的陽光從雲層間的空當裏投射到地麵,這裏的樹木、房屋、田野在被冬雨清洗過,又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中,到處都有晶瑩的露珠與水滴折射著閃亮的光線,遠處的山坡並沒有被陽光所照射到,顯得陰暗模糊,這一明一暗的對比使得這裏的景色仿佛是在夢境中。

看到天氣轉好,閔成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他們要去看看後山剛種下的楊梅。我猶豫了一會。麵對他們我會不斷想到昨晚的事,從而會覺得尷尬,我又要盡量掩飾自己的不安,因此,和他們在一起忽然間變得極其不自在。看著他們如此幸福,我總是會聯係起自己的可悲處境,更加不想和他們一起出去。

“前幾天沒買到年貨沒,我今天再去看看吧。”

上次回來太晚,結果沒辦法買了,不過,這次出去我也並不是單純為了買年貨。我現在隻想避開閔成和紫蘇,但我又不願意回家聽我母親嘮叨,所以,又想到了那個瑞安女人。想到這裏我頓時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在這個熱鬧歡快的節日氛圍裏顯得更加淒涼和孤獨。

陳雅戈還是一個人住在那裏,我過去的時候她正坐在門前享受著剛剛出來的陽光,她看到我的時候先是很吃驚,緊接著就投來略帶戲謔意味目光,那神情仿佛在說,難道你是玩上癮了。

這次我們沒有多餘的拘束和鋪墊,也不需要矜持和含蓄,做愛的時候,她甚至要求把窗簾拉開,雲和霧都已經消散,湛藍廣闊的天空展示在窗外,對麵的群山也被照到,山上的鬆林、梯田和三三兩兩的房屋清晰可見,午後的陽光從西南方斜射入房間,照亮了屋裏揚起的灰塵,形成一道奇特的光柱,光柱的底部觸碰到了床沿,把粉紅的被罩照得分外耀眼。

我們赤身裸體地相擁在一起,看著窗外明亮的風景。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回到了過去,無法區分現實和回憶。

“今天好像沒上次那麼厲害了。”雅戈輕撫著我的頭發說道,“上次你可真是讓我大吃一驚啊,之前我可完全沒想到你技術竟然會那麼好。這次是怎麼啦?是不是不習慣一塊錢的避孕套啊,可惜你的杜蕾斯已經沒了。”說完她樂嗬嗬地笑著。

我趴在她的胸口,變得特別沉默。她看出我今天不對勁了,剛才做愛的時候我經常走神,顯得心不在焉,隻做了一次就趴在她身上不想動了。

“喂,小子,是不是有心事了?說出來,說不定姐能幫你呢。”

“沒事,你就讓我安安靜靜地在你這待著就行了。”

“待著?你要待到什麼時候?”

“到明天吧,讓我在這過一個晚上。”

“怎麼了?是不是你喜歡那個女孩,被她男朋友發現了,於是,被趕了出來。”說完她就哈哈大笑起來。

我支起身體看她,她突然很緊張地抱著我。我也笑了,她是擔心我又把被子給抽走。可是,我沒有心情再去和她逗,重新躺在她胸口,然後,無聊地用手捏她左邊的乳房。

“我的胸很小吧,正好你幫我揉一揉,或許還能大一些呢。你別隻摸這邊啊,我可不想一邊大。”說著她歎了一口氣,“哎,不過,我都二十八了,估計沒有希望再發育了。”

聽她這麼說,我連這邊的乳房都不想揉了,像死人一樣趴著。

她抓著乳房,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的胸從初中起就不再發育了,我在寢室裏經常偷偷看她們的胸部大小,原先比我小的,畢業後都比我大,有個都大得要下垂了。因為這個我一直很自卑,以前跟我男朋友開玩笑說:‘我胸這麼小,以後要是沒有足夠的奶水喂孩子怎麼辦啊?我可不想讓他喝奶粉,為後代著想你還是找個奶子大一點的女人吧。’他就抓著我的胸說,沒事兒,讓我把它們揉大吧。可惜,胸還沒揉大,我們就分了。”

說完她苦笑了下,隨即也陷入了沉默中。我突然有些內疚,她為了逗我開心,拿自己的胸開玩笑,卻勾起她的傷心往事。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和你上床嗎?”她突然問道。

我沒想到過她會問這個問題。我早就感覺到,她和我做愛不隻是為了獲得肉體上的快感,也不隻是為了尋求刺激。

“為什麼?”我仍然懶懶地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說話聲音很輕,猶如自言自語。

她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問我:“你第一次和別人上床是什麼時候?”

“別人?”

“你女朋友以外的任何人。”

我腦子裏開始浮現起過去的許多回憶。

“大一暑假的時候。”

“那個女的是誰?你為什麼會和她上床呢?”

我看著書架,假裝在回憶,然後慢吞吞地說:“那時我被人拒了,於是一個人到一個酒吧喝酒,然後,搭訕了一個女的……”

“哎呀,如果你不想說真話就別說了,不要拿這種俗套的故事來糊弄我。看你那吞吞吐吐的樣子和閃爍的眼神就知道你在說瞎話。”

我不和她說真話是擔心可能會讓詩雨受到影響。不過,我和這個瑞安女人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她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我在哪裏掛職,而且以後我們也不會再見麵了。所以,我想不用擔心對這樣一個陌生人說自己的過去會有什麼危險。

“是去年的時候,我工作之後的那段時間。那時我在一個小鎮掛職,由一個師傅帶著。她的年紀和你差不多。那天我值班,所以,晚上要睡在政府大樓的值班室。下班後她交給我一堆材料,說,晚上之前要整理好。因為有些表格我不會填寫,所以,她就留下來幫我。我們並排坐著,她穿著低胸的背心。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她發現後就盯著我,目光中充滿曖昧和鼓勵,就像那天我來買墨水時,你看我的眼神一樣。然後很自然地就開始做愛了。”

“你有問她為什麼會和你上床嗎?”

“沒有。她自己也沒說。我猜想是因為那時她剛和她老公離婚,一個人,有需求,所以就找我了。”

“她隻是找你嗎?”

“嗯。我感覺她也有點喜歡我,但又不是那種很深沉的愛,不認為我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所以,並沒有在我身上投入感情,而隻是和我一起做愛而已。”

“那你覺得我和你上床是因為我有需求或者因為我喜歡你嗎?”

“都不是。”

“你知道嗎?這是我第一次和一個隻見過兩次麵的陌生人上床。”

“那到底是為什麼?”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一個人坐在車窗邊上眼睛看著外麵,心事重重,手裏還拿著一本外文書。後來我坐你邊上的時候留心看了看,發現是德文版的《浮士德》。我上車的時候,其實還有很多空座,我特意坐在你邊上,說不清那時種什麼感覺,看到你的時候,似乎看到了自己第一次來美競山的樣子。那時的我還有著堅定的信念,要反抗,要掙紮。就和現在的你一樣,雖然現實處處不如意,但卻還在盡自己的全力去改變。

“我大學時輔修過德語,也讀過德文版的《浮士德》,本來還想和你談一談的。隻是因為心情實在不好,所以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當我發現你也是在美競山下車時,我突然覺得有點興奮。我總覺得還會再遇到你,會發生點什麼事。你出現在這個小店的時候,我覺得很緊張,不知怎麼的,突然就很想和你做愛。你可別誤會,我對你沒意思,就覺得看著你,就像看著過去的自己。”

“那你是在跟過去的自己做愛嗎?”我笑著調侃道。

“是啊,過去的自己是那麼可愛,那麼朝氣蓬勃。和她做愛,感覺自己也年輕了,哈哈。”說著她也笑了。

“那現在的你呢?”

“我早就已經過了那個充滿理想主義氣息的年紀,他們把這個叫做成熟。”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立刻想到了詩雨姐姐,她也用“成熟”這兩個字來描述失去理想和原則後的生活,這種生活並不一定是懶散和碌碌無為的,而是一種忘記道德和良心,還自鳴得意的生活。那是種我極力想躲開的狀態,我逃到了這裏,卻仍然躲不開它的影子。

“你現在不還是守著自己的理想嗎?不然為什麼還要待在這個連杜蕾斯都買不到的山溝溝裏。”

“我待不了多久的。我沒有離開是不忍心拋下這些可憐的孩子,但現在學校裏的孩子越來越少,基本都去鎮上讀了。過不了幾年學校都要停辦。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就回去找份安慰的工作,繼續相親,然後找個看著不討厭的人嫁了,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

“那如果讓你繼續去當醫藥代表,你會去做嗎?”我問道。這問題可能會讓她難堪,她也看得出來,我是故意在刁難。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猶豫了一會說,“現在肯定不會答應,但以後的事,誰知道呢,可能到時候就又會願意了吧。為了養家糊口,可能就管不了那麼多了。生活就是這樣的,有一天,你也會成熟的。”

我從她身上爬起來,自己躺在一邊,然後,狠狠地說道:“我絕對不會的,好不容易逃出來了,我就不會再回去!”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是這麼想的,那時絕對想不到現在會動搖。”她說“很久很久以前”的時候就像是在講一個遙遠的童話故事,不過,對雅戈來說,那時的自己真的可能已經是個遙遠的童話了。

外麵的風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突然變得極其猛烈,門前枯黃的梧桐樹被吹得來回搖擺,樹枝上稀稀拉拉樹葉已經被風刮得所剩無幾,剛才還純淨蔚藍的天空又重新布滿烏雲,而且比早上更加濃密。陽光早已不見蹤影,明亮開闊的天空已經變得陰沉,窗外的風景都被一團模糊而昏暗的霧氣所籠罩,似乎又要下雨了。

閔成打電話過來,讓我早點回去,免得被雨淋到,他們已經在家裏了。我不想回,反而盼著下雨,因為這樣就有了不回去的理由。我騙他們說,我再待一會就回去了。

外麵肆虐的狂風吹著窗玻璃吱嘎作響,屋內的氣溫明顯下降了,雅戈挪過身子,緊緊挨著我,接著反過來爬在我胸口。我抱著雅戈,兩個人不知不覺竟然都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雨聲驚醒了。

雨水打在窗戶上,最初是一滴兩滴,慢慢地變成無數滴,敲著玻璃劈裏啪啦地響著。但冬天的雨比夏天要溫柔,窗外已無法看清的雨水輕輕掃過這個寧靜的村莊,猶如少女的長發拂過人的臉,雨水聲模糊成一片,隔著窗戶和牆壁不斷地傳遞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