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 / 3)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車裏麵開著空調,暖洋洋的,特別容易讓人犯困。我輕輕推開一點車窗,外麵的冷風一下子“嘩”地全都撲到了我的臉上,讓我一下子醒很多。汽車在山道上蜿蜒行駛著,車窗外是明媚的陽光和清晰可見的樹木,前幾天連續的陰雨一下子都被這明亮的景色給驅散了。雖然是在大冬天,但是,這種景象似乎讓人感覺是在早春的某一天。

因為是在山區,手機的信號很差,更糟的是快沒電了。我索性把手機塞到包裏,不去理它了。

冷風一個勁地往我的衣領裏鑽,我提了提領口斜靠在椅背上,歪著頭看著窗外,任憑風在我臉上劃過,準備享受這種突然被冰冷的風包圍的感覺。但是,毫無預兆地,我座位邊上的那個人靠過來伸出手抓著車窗的把手用力一拉,猛地關上了窗戶。她就坐在我邊上,過來關窗的時候幾乎整個人都壓在了我身上,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轉過身去,把頭朝向一邊,閉著眼睛繼續睡覺了。

從上車到現在我和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過,雖然,坐這種短途汽車的乘客一般沒必要相互寒暄,但是,她的冷漠卻不隻因為如此,其中似乎透露出一股怨氣。我偷偷地看著她,她用帽子和圍巾把整個頭都給圍住了,隻剩下鼻子輕輕地在呼吸,仿佛已經睡著了。她的身體側向車內一邊,她的背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車窗蒙了一層淡淡的水汽,使得窗外的景色看上去像籠罩在薄霧裏。但因為有強烈明亮的陽光,又不十分像是在霧中,呈現出一種夢幻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在夢裏回到童年生活的地方。

那裏的冬天常常會有大霧籠罩著。老屋前的空地上有一顆很大很高的枇杷樹,邊上是一處很石頭壘起來的高台,上麵放了一塊很寬的水泥板。那是我們洗衣服的地方,因為多年的使用,它的表麵已經被磨得很光滑。在枇杷的樹蔭下麵是一個水泥做的水缸,它非常大,也很高,那個時候我需要墊著凳子才能看到裏麵的水,這個大缸養過各種東西,有泥鰍,有黃鱔,還有蝦和田螺,這些都是我和閔成從田裏捉回來的。枇杷樹下的空地很肥沃,很容易就可以挖到蚯蚓。有時,它們會自己爬出來,但很快就會被家裏養的雞吃掉。我常會從那個老房子的門檻前捧著沒吃完的飯跑出來,然後把飯散在地上,看著雞拍著翅膀在爭食。

雞一邊拍著翅膀一邊叫著,四散逃避。我騎著自行車從那片空地上快速穿過。我朝老屋裏看了看,並向在屋內的人打招呼。然後,穿過老屋邊上的竹林,等我回頭的時候,就隻有一片密密麻麻的竹林,老屋、枇杷樹、大水缸還有裏麵的人都看不到了。我馬上回過去找,卻隻有走不完的密林修竹。但耳邊卻可以聽到老屋裏發出的聲音,爺爺和奶奶的談話,他們在責怪我午飯時間到了卻還不回來吃飯。我還可以聞到午飯的香味,番薯烤熟的味道在林子裏飄散著。我聽到了閔成找尋我的喊叫。我大聲回應,他似乎都沒聽到。前麵的竹林一片片地隨著地麵坍塌,那個老屋在遠處的大霧中,若隱若現。雖然離得那麼遠,但是,我依然可以聽到屋內人的談話。有人說開始吃飯吧,有人說再等等,有人說我去找他吧。公雞母雞在空地上拍著翅膀,大水缸裏的魚在悠悠地遊著,枇杷好像已經熟了。

過去的回憶變成了精神的寄托,我的夢有時會使我更加消極地麵對現實。它將童年的記憶美化成天堂般的精神家園。美競山是我在憂傷失落時的精神庇護所,每當我麵對這個世界無可奈何的時候,就會有一種逃避的衝動,想回到那常常被霧所籠罩的美好童年,回到那淳樸簡單的山村裏,坐在枇杷樹安靜地看著遠山。

但真的要回到這個世界,我又擔心起來,因為,其實我很清楚那個由自己裝扮的世界更多的是我的期望而不是現實的描繪。

我用手一點點地擦去蒙在窗戶上的霧水。窗外的風景像快進的電影畫麵在我眼前匆匆而。這時我感覺邊上那個女生在慢慢挪動,可能是因為那個睡姿不舒服,想轉個身繼續睡。我轉頭去看她,發現她也正睜開眼睛看我。她的眼睛不是很大,但是很水靈,眉頭皺著不知道是睡不足還是因為心情不好。當她看到我也在看她時,就低下頭很自然地閉上眼睛繼續睡。仿佛我的存在對她沒有一點影響,我這麼近地觀察她似乎也沒有絲毫讓她感覺到不舒服。我想,要麼是她今天很沮喪,要麼這就是個很有個性的女生。我看她這麼瀟灑,就索性麵對麵盯著她看了。她不算是美女,但臉還算清秀,皮膚有點黑,但是感覺很健康。閉著的眼睛安靜地像夜晚的湖麵,但眉頭卻還是緊緊鎖著,她的鼻子有點挺,微微張開的嘴唇在一呼一吸之間仿佛在一點點蠕動。這麼毫無顧忌地看一個不認識的女生並不會讓我感到任何的羞愧。

沒有外麵冷風的刺激,我被車內的空調吹得又開始昏昏沉沉,很快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人群熙熙攘攘的吵鬧和搬運東西的響聲吵醒,原來已經到站了。我用手去擦又被水汽模糊的窗玻璃,看到外麵的場景嚇了一跳,我好像坐過頭了,這不是美競山的車站。我用力拉開車窗看外麵,冷風猛地撲麵而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是一個很簡易的車站,就是在馬路邊上開出一片空地。空地的那一頭連接著一條用石頭鋪成的山路,路沿著山坡向上爬,直到消失在樹林裏。

“快把窗戶拉上,凍死了。”這次那個女生沒有親自來拉,而是坐在座位上,懶懶地對我說。

“這是不是美競山?我坐過頭了嗎?”

“沒有,這就是了。”

我看看窗外的車站沒有說話。

“原先那個車站不用了,其實那個也不能算車站。”說完她冷冷地笑了一下。

我記得原先那個的確不能算是車站,就隻是公路和用石頭鋪成的小路的交界處而已,沒有任何標誌。人們下車然後就會沿著那條伏著山坡的路向山上走去。以前,這裏的人乘坐的也不是做這種公交車,而是一種像拖拉機一樣的車,隻是上麵加了一個頂棚,用來遮陽擋雨。那個時候人們往往是下車之後再走到前麵去付車錢,司機對此也很放心,似乎沒人會逃票。現在的車隻有中間一個門,所有的人都要從那裏出去,因為現在是過年之前的那段時間,所以,人很多,而且,幾乎每個人都提著大包小包。有些人可能是從外麵回來的,有些人應該是去鎮上購買年貨回來。

售票員在門口幫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提貨,下麵來的人馬上接住了。老人對著售票員微笑著,看得出來這是不善言表的他表達謝意的方式。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輪到我們這裏,她隻提了一個小包就下去了,在車門口碰到外麵的冷風,她突然聳了一下肩,說道:“怎麼這麼冷的啊。”

“是啊,山上可比山下要冷很多呢。雖說今天放晴了,據說過幾天還要降溫的。”售票員笑咪咪地說著,她的臉上好像總是掛著笑。剛才那個表情冷淡的女生似乎受她的感染,也露出了淡淡的一笑。她笑起來的樣子遠比剛才滿臉冷漠要可愛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