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先聖
我去北京參加一個筆會,其中有一位來自雲南的青年人是個拄著雙拐的殘疾人。他三十多歲,長長的頭發,黑黑的皮膚,目光犀利而專注。
我們恰好住在一個房間,盡管隻有幾天的時間,但很快成了朋友。我知道他寫得一手好詩,他的散文也很有名氣。他出身貧寒,10歲的時候一場車禍使他失去了雙腿,三年級的時候不得已輟學了。
我說,坐這麼遠的火車,你到北京來真不容易。他說,我從未來過北京,更重要的是我看到旅遊項目中有一個是登長城,這是我多年的夢想,我要登上長城,我想借這個機會檢驗我自己是否是一個好漢。
本來在我們熟悉了以後我還一直在擔心,組織者安排大家登長城,他怎麼辦呢?沒有料到他正是奔著登長城來的。他告訴我,在他生活的那個小鎮上,還沒有一個人來過北京,更沒有一個人登上過長城。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他所有的表情都被調動起來,滿臉都是自豪的神氣。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登長城。盡管他始終沉浸在征服自我的意念當中,但我們大家卻是一直在為他擔心,靠著他那雙拐杖,他真的可以實現當好漢的夢想嗎?
登長城開始了,我們像一個個隨從一樣跟在他的身後。我們幾個朋友這樣想,假如他真的走不動了,我們抬也要把他抬上去。在前一段路程中,他走得一點也不慢,兩支拐杖交替上下,真的像我們的雙腳那麼有條不紊,那麼充滿力量,那麼富有節奏。
走了幾百米以後,我發現他的衣服已經緊緊地貼在身上了,汗水從衣服角上一滴一滴地被甩到那一塊一塊的長城磚上。但是,他的雙拐依然有力,身體依然像剛剛開始那樣向前探著,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走著。
整個長城上的人似乎都發現了這個獨特的殘疾人,大家都自覺地為他讓開道路。前麵的人停了下來,都站在兩旁,像是在列隊歡迎凱旋的戰士;後麵的都緊跟在他的身後,像是在追隨著心中的偶像。整個長城上的人都靜下來了,所有的人都被他的精神和力量所感染。
我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我知道現在他靠的就是那一股不達目標決不罷休的意誌,但登上去畢竟還是要靠肉體的力量啊。我擔心哪怕是有一刻的鬆懈和閃失,而使他前功盡棄。
一階一階,那雙拐杖依然堅強無比地向上攀登著,沒有絲毫的懈怠,也沒有片刻的停留。我問他,要不要休息一下,他說不要,我一定要一口氣登上去,我感覺我行。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發梢上盡是汗滴。
到了最後一段了,整個八達嶺長城盡收眼底。盡管他的攀登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但他還在堅持著。我看到他的每一步都已經十分吃力,就想著去幫他一把。他說,你不要幫我,你知道我自己登上去這對我有多麼重要。
離製高點隻有幾十米了,所有的人都鼓起掌來,大家像歡呼一位凱旋的英雄一般歡呼起來。登上去了!登上去了!許多人高呼起來。我們幾個人把他團團圍住,把他抱起來拋向空中。
而他,淚流滿麵地對所有的人說,我是一個好漢,我是一個好漢啊!
我非常清楚,他的這一聲呼喊,是經受了多少壓抑和委屈,經受了多少磨難和困境之後的釋放。同時我也相信,所有目擊了這個場景的人,都得到了一次靈魂和意誌的洗禮。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很久,但那位殘疾人朋友拄著雙拐登長城的形象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動。我常常想,所有的力量都不能與意誌的力量相提並論,一個人假如有了堅強的意誌,就沒有什麼困難不能克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