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桃花,遍野桃花,遍野朱粉的桃花,直漫到對麵山頭,潑潑灑灑,卻又滿而不盈,叫人看了歡喜和悅,心頭敞亮。我往前走了幾步,隻覺得通天的豔色,連地上都盡是一片銀紅,那些花瓣,又輕又細,就像青鸞的梳妝鏡旁曾放著的胭脂。我看著顧長安,歎道:“怪不得你一身才學,卻不肯離開這裏,原來是有這麼個所在。”我雖平時對花草無心,可這樣俏麗的景致,由不得人陡生讚羨。“娘愛桃花,爹就花了四十年,種下這片桃林。”他不無驕傲一邊回答我,一邊把手裏抱著的琴安放好,徑自坐於樹下彈起琴來。我且在桃林裏隨意遊逛賞玩,等走了一大圈回到原處,他將將住了琴,抬起頭問我道:“阿粟姑娘,你覺得今天的琴曲如何?”我被他問得一愣,剛才我隻顧賞花,誰還聽得他彈的什麼琴,奏的什麼曲,不過看他那滿臉殷切之色,我實在不忍告訴他實話,隻得支吾道:“嗯,很,很不錯。”“喜歡?”他緊追問了一句。“喜……喜歡。”
“那你,”他神采奕奕,“能唱個歌兒給我聽嗎?”這請求未免唐突,我剛想拒絕,轉又想到,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我這歌藝生疏了多時,拿出來練練也好,當初我們師姊妹五人,以青鸞歌舞俱佳,事實上,她不但擅長歌舞,還會彈箏弄簫,而我拚盡全力,才勉強記熟了一支曲子,可直到最後,也隻會唱這一支曲子,記得師父當時聽完我的歌,良久才淡淡說了句:“能唱就行。”
於是我朝顧長安尷尬地笑了笑,道:“也罷,我就唱一首罷。”說完,頓開喉嚨,曼聲唱起歌來:“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
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唱到一半,方才發覺這歌詞說的可不就是桃花,倒正合了今日美景,隻是裏麵的澹澹深意,我好像到此刻才更明白幾分。顧長安顯得尤其激動,他道:“這是唐寅的《桃花庵歌》,自古所詠桃花的詩詞,以這首最得我心,阿粟姑娘真是善解人意。”我嘿嘿幹笑了兩聲,心道,你要是這麼想也可以。
一晃就在醫館又呆了半旬,雖然我住得很舒服,且不用成日擔心被人尋仇,但終究老賴在這也不成樣子,尤其是答應了紅玉。於是從桃林回來後,我吃過夜飯,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過一兩天就離了村子,動身去往南樂。說要收拾,其實真沒多少能帶的,我來的時候隻有一身衣裳,吃穿都是用別人的,我給紅玉的那隻鐲子,被顧長安硬送還了回來,隻好重把它戴在手上。其實這鐲子並非純金,值不得多少,戴它也不過是因為要扮歌姬。我摸摸鐲子,心裏嘲笑顧長安的傻氣,放下手的時候,指甲卻觸到了腰間係的荷包裏一個堅硬的物件,我把它掏了出來,是隻扁扁的小木盒,裏麵收了我的九根繡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