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丁(1 / 2)

我們村有一個村祖,雞皮鶴首,不知道多少歲數了,因為他排行老二,無論老幼都叫他二爺。

那天我到村裏去轉悠,老遠就看見二爺正坐在門外穿辣椒。

“二爺好啊!現在還能看見針線嗎?”我笑著問道。

二爺抬起頭,說:“是大牛啊!你得有幾年沒回來了吧!過來到二爺這裏坐坐。啥時候回來的?”說罷對著我招招手。

我過去,笑著說:“回來有日子了。有點事兒,沒早來看您老人家。”

“又窩在家裏寫你的故事呢!”二爺笑著說,滿臉的皺紋舒展開來,就像這黃土地,到處溝溝壑壑。記憶中老人家個子好像稍微高點兒,這些年似乎越來越矮小了,也越發瘦了。真的就像村裏人說的,一簸箕就能端起來。稀疏的頭發梳得很整齊,在後腦勺盤了個髻。

對於他梳的這個髻,我一直感覺奇怪,不是隻有婦女才挽髻嗎?他一個老爺們的,挽這個幹什麼!但是又覺得這很正常,就像有的老婆婆也抽旱煙一樣。

我趕緊笑著說:“嗨!寫什麼故事——我就是愛聽故事。您老忘了?小時候經常纏您講故事呢!”

二爺把辣串子捋了捋,又拿起一個辣椒,很利索地穿上了。我驚奇地說道:“二爺,您這眼睛可夠好的。看東西不起霧嗎?”

他又笑了,說:“二爺這眼睛好著呢!平常太陽好的時候,溝那邊梁上有人走動,都看得到呢!今兒個天陰,不行了。”

我看看溝那邊,模模糊糊的,哪能看見人!

二爺一邊穿辣子一邊說:“我聽老柴跟巧說,你請他們講鬼故事,還拿著個本兒記,說你晚上回家就寫故事呢。”二爺口中的老柴,我叫爺爺,巧就是我的巧奶奶。他叫的時候,就跟我們叫小孩子一樣。

我嘿嘿笑了笑。

二爺問:“你拿本兒沒有?”

我拍拍口袋,說:“沒拿,可能剛才在家用過,落家裏了。”

“哦!”他似乎有些惋惜,“我還說如果你拿著,我也給你講個故事呢!”

我大喜過望,連忙說:“沒事二爺,我記得住。那個本兒不是記這個的,是我的通訊錄——就是電話本。”

二爺說:“哦,那就好。”說著咽了一口唾沫。我知道,他準備講了,於是趕緊脫下一隻鞋子,在他旁邊坐下了。

二爺放下胳膊,手裏捏著針,說:“那幾個給你講的,聽著害怕,不過都是假的,我給你說的這個,是個真的,是我三舅的故事。”

那一年秋天發大水,三舅家河灘上的那棵老柏樹被水衝倒,三舅就知道,肯定要倒黴了。

三舅家在胡家嶺那裏,你聽過那個村吧?離咱們這裏就幾十裏。我小時候,大概十五歲的時候吧,在三舅家住過一段時間。我們家情況不好,前麵有五個姐姐,還有二個哥哥,我後邊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我們一共姊妹十二個。不過我兩個妹妹都給人了,一個姐姐生病走了,我那個小弟弟也沒養活。

那個時候真是苦啊!我說你可能都不敢相信,沒吃的,整天覺得餓。地貧,土薄,打不出糧食,而且還要給政府交一部分。有的人家幹活的多,吃閑飯的少,過得還差不多,最怕的就是像我們家這樣,淨是嘴,又都小,幹不來活。割麥子的時候,不管遠近,都是用扁擔擔。溝裏坡裏的,我娘帶著我的哥和姐,把麥子往上背,我大一個人往回擔。情況好的,人家有牛車,也有的有騾子,窮人家就靠肩膀。嗨!那些年可真夠苦的。

我三舅家沒孩子,以前有過一個兒子,後來沒了。我舅婆看我三舅孤單,就跟我娘商量,想帶過去一個。我娘的意思,是讓我三姐去,但是我舅婆不願意,她想抱個男娃。我知道她的意思,女娃都外向,將來結了婚,肯定都是聽女婿的,自家人就不怎麼當回事了。男娃不一樣,男娃能撐門樓子。我媽說讓我三姐去,我舅婆就不願意了。她不願意,我三姐更不願意。她那會兒好像已經六七歲,懂點兒人事了,哭著鬧著,滿地打滾,我娘說,我三姐像狼似的,誰拉就撓誰,我娘的胳膊都給她撓出了好幾道血印子。舅婆見我三姐脾氣大,更不願意了。三姐心裏也有了陰影,長大後對我娘就不怎麼好,說我娘心裏沒她,要把她送人,也再沒去過我舅家,我舅婆舅爺去世都沒去,後來三舅去世的時候,她才去了。

說起三舅,懂事了以後我還有些奇怪。我有三舅,可從來沒見過大舅,二舅。不知道怎麼回事。後來有一次我問三舅,三舅沒理我,我又問舅婆,舅婆瞪了我一眼,我嚇得再不敢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