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真理儀顯示著,更遠、更高。

於是他們繼續前進。女巫飛到空中偵察最佳的路線,因為這片多山的土地很快就出現了陡峭的斜坡,腳下也出現了石頭,快到中午時,這隊旅行者發現他們置身於一片錯綜複雜的地帶,這裏到處是幹涸的溪穀、懸崖和布滿巨石的峽穀,寸草不生,惟一的聲音就是昆蟲的嗚叫。

他們繼續前進,停下來隻是為了從羊皮水袋裏喝口水,他們很少交談,有那麼一陣,潘特萊蒙在萊拉頭頂上飛了一會兒,後來他累了,就又變成一隻步伐穩健的山羊,在萊拉不辭辛勞地沿著小路跋涉時,他則得意地翹著頭上的角,在石塊問跳來跳去。威爾神情嚴肅地前進,因為亮光眯起眼睛,他對手上越來越糟的傷口視而不見,最後他進入這樣一種狀態:一直在動是好的,而靜止是壞的。因此他休息時比趕路時遭受的痛苦還要大。另外,因為女巫的咒語並沒止住他傷口的血,他認為她們對他也多了一種畏懼,好像他標誌著一種比她們更有威力的詛咒。

後來,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湖邊,那是紅色岩石中不超過三十碼寬的一片深藍色的湖水。他們停下來喝了水,又灌滿他們的水袋,他們把走疼了的雙腳浸在冰冷的水中。他們歇了一會兒,然後又繼續前進。很快,當烈日當頭,也是最熱的時候,塞拉芬娜。佩卡拉俯衝下來跟他們說話,她非常激動。

“我得離開你們一會兒,”她說道,“李·斯科爾斯比需要我。我不知道是什麼事,但他如果不需要我的幫助是不會召喚我的。你們繼續前進吧,我會找到你們的。”

“斯科爾斯比先生?”萊拉問道,她興奮而又焦急。“但是在哪兒——”

可萊拉還沒有問完,塞拉芬娜已經很快消失了蹤影。萊拉機械地要去拿真理儀,想問問它斯科爾斯比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又鬆開手,因為她已經發過誓,除了用來指引威爾,她不會用真理儀來做別的事。

她向威爾望去,他坐在附近,那隻手垂放在膝蓋上,還在慢慢地滴著血,他的臉被太陽烤曬著,顯得很蒼白。

“威爾,”她說道,“你知道你為什麼要找到你父親嗎?”

“這我一直知道,我母親說我要繼承父親的衣缽。這就是我所知道的。”

“繼承他的衣缽?那是什麼意思呢?衣缽是什麼?”

“我想是一個任務吧。不管他在做什麼,我都得繼續做下去。這比其他任何事情都重要。”

他用右手擦去眼睛周圍的汗水,他說不出口的是,他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渴望回家一樣渴望見到他的父親。對他來說,這樣的比喻並不確切,因為家隻是一個讓他母親安全的地方,而不是讓他感到安全的地方。但自從那個星期六的早晨他們在超市裏假裝躲避敵人的遊戲變成現實後,到現在已經五年了。在他的生命裏這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他的心渴望聽到這樣的話:“幹得好,幹得好,我的孩子,在這個地球上沒有人比你幹得更好了,我為你驕傲。來,歇會兒吧……”

威爾是如此渴望,以致於他自己幾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它存在於他對所有事情的感覺中。所以現在他無法向萊拉表達,盡管她從他的眼裏看得出來,她感覺如此敏銳以前也是少見的。事實上,隻要是跟威爾有關的任何事情,她都有一種新的認知,好像他比任何她以前認識的人更加清晰突出,所有關於他的事情都清晰、親密而直接。

本來她要對威爾說,可就在那時,有個女巫飛了下來。

“我看見我們後麵有人,”她說,“他們離我們還很遠,但他們走得很快。我要不要靠近去看一看?”

“好的,去吧。”萊拉說,“但要飛低一點,躲起來,別讓他們看見你。”

威爾和萊拉痛苦地站了起來,繼續向前走。

“以前很多次我都被凍得夠嗆,”萊拉說道,她努力不去想後麵的追蹤者,“但我從來沒有這麼熱過。你的世界也這麼熱嗎?”

“我住的地方一般沒有這麼熱,但氣候在變化,現在夏天比以往都熱。據說人們在大氣層加入化學物質,影響了大氣層,於是氣候就失控了。”

“是的,他們是這麼做的。”萊拉說,“情況就是這樣,我們就在這中間。”

他又熱又渴,答不上話來,於是他們氣喘籲籲地在熱浪中攀登。潘特萊蒙現在是一隻蟋蟀,坐在萊拉的肩膀上,累得既跳不起來,也飛不起來。女巫不時會在高山上看到一眼泉水,泉水的位置太高,他們沒法爬上去,於是女巫就飛上去,替兩個孩子灌滿水袋。如果沒有水,他們很快就會渴死,而他們所在的地方沒有水,暴露在空氣中的泉水很快就又被石塊吞沒了。

於是他們向著夜晚繼續前進。

飛回去偵察情況的女巫名叫莉娜·費爾特。她沿著峭壁飛得很低。太陽快要落山了,在岩石上灑下血紅色的光輝,這時她飛到一個藍色的湖邊,發現一隊士兵正在紮營。

她剛看了第一眼,就立刻知道了許多,比她想知道的東西還多:這些士兵沒有精靈,他們既不是來自威爾的世界,也不是來自喜鵲城,那裏的人們的精靈都藏在身體裏,他們看上去還是生機勃勃。這些人是從她自己的世界來的,看著這些沒有精靈的人使她感覺到一種令人作嘔的恐懼。

這時莉娜·費爾特從湖邊的帳篷外得到了解釋。她看見一個女人,是個短命的凡人,穿著卡其布獵裝,她儀態萬方,和身邊那隻沿著湖岸跳躍的金色猴子一樣充滿活力。

莉娜·費爾特藏在上麵的岩石裏,看著庫爾特夫人和軍官說話,他的手下正在安置帳篷、生火、燒水。

女巫參加了塞拉芬娜·佩卡拉在伯爾凡加拯救孩子們的部隊,她一直想一箭射死庫爾特夫人,但這個女人很幸運,因為她站立的地方在弓箭的射程以外,女巫如果不使自己隱身的話就無法靠得更近,於是她開始施行咒語,這深度的集中精力共花了十分鍾。

莉娜·費爾特最後走下布滿石塊的斜坡,充滿自信地向湖邊走去,當她走過帳篷的時候,有一兩個眼神空洞的士兵匆匆抬起頭掃了一眼,但他們對看到的東西幾乎沒有什麼記憶,於是他們又望向別處。女巫站在庫爾特夫人剛走進去的帳篷外,在弦上搭好一支箭。

她聽著帳篷裏傳出的低沉的講話聲,然後她小心翼翼地來到帳篷門簾處,在那裏可以俯視整個湖麵。

帳篷裏,庫爾特夫人正和一個莉娜·費爾特從未見過的男人說話:一個老頭,頭發灰白,氣度威嚴,一條蛇精靈纏在他的手腕上。他坐在帆布椅子裏,和她的椅子並排。她向他傾斜著身體,柔聲細語地跟他說話。

“當然,卡洛,”她說道,“我會告訴你想知道的任何事情。你想知道什麼?”

“你是如何控製妖怪的?”他問,“我覺得那不可能,但你卻能讓他們像狗一樣跟著你……他們是害怕你的保鏢嗎?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她說,“他們知道如果不吃掉我而讓我活著的話,我能給它們提供更多的食物。我能帶領它們找到它們那幽靈般的心一直渴盼的犧牲者。你向我描述了它們之後,我立刻知道我可以控製它們,事實也是如此。整個世界居然在它們這幫病鬼的淫威下發抖!但是,卡洛,”她悄聲說道,“你知道,我也能讓你滿意。你想讓我使你更加滿意嗎?”

“瑪麗莎,”他喃喃地說道,“靠近你已經讓我感到很快樂……”

“不,不是的,卡洛,你知道不是,你知道我可以讓你更快樂。”

她的精靈用黑色的小尖爪輕輕撓著蛇精靈,漸漸地,那條蛇放鬆了身體,開始從那個人的手臂遊向猴子。兩個人手中都握著一杯葡萄酒,她小口地喝著她那杯酒,又向他靠近了一些。

“啊,”當精靈緩慢地離開他的手臂,整個身體都滑進金色猴子的手中時,他輕歎了一聲。猴子緩緩地把她捧到臉旁,臉頰輕柔地蹭著她翠綠色的身體。她向左右兩側吐著陰鬱的信子,那個男人又歎了一聲。

“卡洛,告訴我你為什麼要追蹤這個男孩,”庫爾特夫人悄聲問道,她的嗓音就像那隻猴子的撫愛一樣溫柔。“你為什麼要找他?”

“他有我想要的東西。哦,瑪麗莎——”

“那是什麼,卡洛?他有什麼東西?”

他搖搖頭,但他發覺那很難抵抗,他的精靈輕柔地纏繞在猴子的胸前,她的腦袋一遍又一遍地蹭著他長長的、充滿光澤的毛,他的手則撫摸著她滑溜溜的身體。

莉娜·費爾特看著他們,她隱身站著,離他們坐著的地方隻有兩步之遙。她的弓弦緊繃,箭在弦上,隨時待發。她可以在一秒鍾之內拉弓射箭,庫爾特夫人來不及喘氣時就會死去。但女巫很好奇,她瞪大眼睛,沉默不語,一動不動地站著。

但當她注視著庫爾特夫人的一舉一動時,她沒有注意到她身後那片小小的、藍色的湖麵,在湖的另一邊,在黑暗中,有一片鬼影幢幢的小樹林,仿佛自己種在那裏似的,樹林不時抖動著,像是有意識。不過,它們當然不是樹,當莉娜·費爾特和她的精靈的好奇心被庫爾特夫人吸引住的時候,有一個蒼白的影子離開了它的同夥,沿著冰冷的湖麵飄了過來,水麵上沒有激起一絲波瀾,最後它停下了,離莉娜·費爾特的精靈棲息的岩石隻有一英尺遠。

“你就告訴我吧,卡洛。”庫爾特夫人喃喃地說,“你可以輕聲說出來。你可以假裝是在說夢話,這樣會有誰因此而責備你呢?你就告訴我,那個男孩有什麼東西,還有你為什麼要得到它。我會幫你得到它……你不想讓我那麼做嗎?快告訴我吧,卡洛。我不想要那樣東西,我隻要那個女孩。那是什麼東西?快告訴我吧,你會得到它的。”

他的身體輕微地戰栗了一下,他閉上了眼睛。然後他說:“那是一把刀,喜鵲城的魔法神刀,你沒聽說過它嗎,瑪麗莎?有人叫它”最後的小刀“,刀中之刀,還有人叫它伊薩哈特。”

“它有什麼用,卡洛?它為什麼特別?”

“啊,那是一把能割開任何事物的刀,甚至連它的製造者都不知道它的用途。沒有任何事物、人、物質、神靈、天使、空氣——對魔法神刀來說,沒有什麼是堅不可摧的。瑪麗莎,它是我的,你明白嗎?”

“當然,卡洛,我保證。讓我給你倒滿酒……”

金色的猴子一遍遍緩慢地用手撫摸著那條翠綠色的毒蛇,輕輕地擠捏著,愛撫著,查爾斯爵士則滿意地歎著氣。這時,莉娜·費爾特看到了發生的事情:因為那個人閉上了眼睛,庫爾特夫人就偷偷地從一個小水袋裏向玻璃杯裏倒了幾滴水,然後才倒進葡萄酒。

“來,親愛的,”她悄聲說,“我們幹杯,為彼此……”

他已經陶醉了,他拿過杯子,貪婪地喝著,一口,一口,又一口。

這時,沒有任何預兆,庫爾特夫人站起來,轉過身,直盯著莉娜·費爾特的臉。

“好了,女巫,”她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使自己隱身的嗎?”

莉娜·費爾特驚訝得動彈不得。

在她身後,那個男人在掙紮著喘氣,他的胸脯起伏著,臉色發紅,他的精靈歪歪扭扭地在猴子的手中昏厥了過去,猴子輕蔑地將她甩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