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痛徹心扉(3 / 3)

狄靖天眼中閃過一絲苦痛,歎氣道:“沈孤飛乃我那結拜二弟沈孤鴻的親弟弟,那年他不知為了何緣故,變賣所有家產,帶著家丁一路北上離關中而去,走到黃河附近的時候,遭到諸多武林人士攻擊,可是方才在斷腸崖你卻言道,被攻擊的人不是沈孤飛,而是你叔侄?”

神無天點頭道:“不錯,我叔侄到了沈家府上其實不過一月時間,沈孤飛就病重去世了,臨終前,他將兒子托付給我叔父,哪知沈孤飛他得的是一種很厲害的傳染病,死去不久,他兒子便因被其傳染,又加上傷心過度,也便駕鶴西去了……是以我叔父隻好將他家業接了過來。叔父本為避家鄉仇人而投奔沈家,此番失了靠山,便一把火燒了院子,帶著家丁,打著沈家旗號,往關外去避難。”

狄靖天道:“原來如此,你的仇家畢竟畏懼沈家在江湖上的威名,不敢輕易招惹,你們本以為這樣便可避開這匹狼,不想卻引來一隻虎!”

神無天道:“正是如此,我叔父千算萬算,沒有想到冷月寒等人貪圖《孤鴻劍法》,竟來截殺我們。”

狄靖天道:“這之後的故事,我們大概也知道了。”

葉千駿道:“你叔侄二人逃出冷月寒包圍,之後卻又怎樣了?”

神無天道:“《孤鴻劍法》雖強,可是沈孤飛並不曾將其交給我叔父。那日叔父擊退眾多武林高手,其實施展的是我神家祖傳神功。他帶我殺出包圍,卻終因損耗過巨,真氣枯竭。我二人乘馬奔走數十裏地,叔父忽然自馬背上倒栽了下去。”

“我大驚之下,急忙下馬去扶他,不料他竟雙目緊閉,雖有呼吸,卻無論如何呼叫,都已沒有回應。他臉色通紅,全身似火燒一般,我那時尚年幼,心中害怕的很,隻是哇哇大哭,卻怎也換不醒他。”

“這樣過了許久,叔父竟忽然坐了起來,我大喜,可是他卻大踏步便走,我急忙追上去,哪知他越走越快,我竟漸漸跟不上,我急的大叫,他也不理我,就這樣他一邊走我一邊追,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了哪兒,直到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狄靖天皺眉道:“這究竟是什麼邪門功夫?狄某縱橫江湖多年,也從未聽聞有這樣的功夫。”

葉千駿道:“這絕不是沈二俠的功夫。他神家的武功如此神秘,想來在江湖上定是從不曾顯露過了。”狄靖天點頭。

神無天接著道:“我找不到叔父,天色又漸晚,當時又饑又困,卻哪裏敢睡?我一個人在荒野裏漫無目的的走著,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狄靖天葉千駿對視一眼,暗道:“他一個五六歲的孩子,饑寒交迫,卻也是不易。”

神無天道:“正當我快堅持不住的時候,忽然聽得遠處有馬蹄之聲。那時正在荒野,四下並無人煙,是以有聲音便聽得特別清楚。等了一會,果然遠處塵土飛揚,有數十騎兵趕到,這些人皆穿紅白色窄領的皮裘、尖頭長靴,帶著厚重的狐狸毛帽子,偶有不著帽者,卻是髨發,隻腦後數條辮子。我知那是胡人打扮,一時也嚇傻了。他眾人往我這趕來,其中一人忽的大叫起來,說得幾句胡語,掄刀便向我砍來。”

“我自幼雖也習得些武功,可這些人都是能征慣戰之徒,我卻哪裏應付得了?眼見那人刀來,隻得急中生智,大喝道:‘住手!’那人想是看我神色冷靜,卻也吃了一驚,急勒住馬韁,硬生生收住刀勢,用漢話問我:‘你這小娃子是哪裏來的?’”

“我心想他既然肯同我說話,這就好辦了,便急忙道:‘你們來時,不曾見一赤麵漢子嗎?那是大宋的使者,我是他的侄兒!’我一來借機向他們打聽叔父下落,二來我見他異族打扮,想必定與大宋有些糾葛,是以假說是大宋使者,以此蒙混於他!”

“果然那群人聽得‘大宋使者’四個字,眼睛都亮了。為首一人身著紅衣,騎汗血寶馬,便是我父完顏宗弼了,他那時還不是梁王,年紀也尚輕,上前問我:‘大宋使者?要往何處去?’”

“我反問他:‘你們又是何人?要往哪裏去?’梁王道:‘告訴你也無妨,我等乃大金國將帥,吾乃皇室完顏宗弼是也!大金皇帝禦令我等南征汝宋,汝宋國背信棄盟,理當討伐,怎麼直到此時,你們皇帝才派使者來麼?’”

“我一聽此言,知道金國南下侵宋,此事關係重大,隻是騎驢難下也隻得繼續胡謅道:‘使者就是我叔父,大宋皇帝本來派他去給你們送禮的,金銀珠寶裝了許多車子,哪知這半路被一群響馬劫了胡……唉!’”

“他幾人聽我如此說,皆瞪眼怒道:‘哪裏來的響馬這麼大的膽子?’梁王又道:‘宋國如此不堪?竟連區區響馬,也能打劫朝廷使者?’”

“我說道:‘哪裏是普通響馬,這些人全是武林高手。’梁王聽了大笑道:‘宋國皇帝昏庸無度,連武林豪強都要去搶他的!你和叔父是給亂軍衝散了嗎?他往哪兒走了?’我便順著叔父走的方向指道:‘那邊!’梁王打個手勢,順手將我拉上馬背,道:‘咱們一同尋他去!’”

葉千駿與狄靖天聽到此,皆暗歎氣。

神無天繼續講道:“我隨他眾人一路追去,行了約二十餘裏,見一人躺倒在地,不是我叔父是誰?我大聲喚他,卻哪裏回應?我急掙脫梁王跳下馬來,去扶叔父,卻見他隻有呼吸,全然沒有其他反應了,急的我哇哇直哭。那些金國騎士搶上前來,將我從叔父身邊拉走,卻在他身上搜了半天,忽然向梁王用女真話說了一番,梁王身邊先前那舉刀砍我的將官便勃然大怒,道:‘臭小子膽大包天,竟敢欺騙我等!’又舉起刀來要殺我。”

“梁王卻伸手一擺,道:‘且慢殺他,小子,你臨危不亂,頗有些聰明,你如實告我,你到底是何人?因何欺騙本將軍?’”

“我那時自知無法脫身,也隻得如實相告,將我叔父因何遭武林高手襲擊、如何與之周旋,盡皆說了一遍。說到我臨走時對那謝雄說莫忘了武功秘籍之事,梁王竟拍手大叫:‘好!所謂無毒不丈夫,你小小年紀,如此境地竟也能出此計策,本將軍想來,那些南蠻子定然要自相殘殺了!’嗬嗬,這些人雖害的你一家好慘,可是隻你這一句話,卻可讓他數人終生都受盡折磨了!”

葉千駿歎氣道:“他說的不錯,謝雄因你這句話,確實是慘了。其餘幾人更是如此,一生互相猜忌,最後自相殘殺,一個都沒活下去……”

神無天麵上並無得色,反而眉頭緊皺,良久才道:“謝雄並非惡人,然我叔侄為人逼迫太甚,哪裏還辨得清正邪?”

狄靖天道:“你繼續說下去。”

神無天道:“梁王對我頗為欣賞,乃道:‘你與本將軍在此相遇,倒也是緣分,吾膝下無子,汝乃天賜於吾也!你若認我為父,我便待你如己出,非但網羅天下名醫為你叔叔治病,更可率百萬雄師,踏平南朝,雪你心頭之恨!’”

“我那時心想,什麼踏平南朝,我是宋人,豈能助你胡虜侵奪家國?然若能醫治叔父,卻讓我心大動,心道:‘叔父得的不知是什麼怪病,眼下兵荒馬亂,我家財皆被掠奪,如何能救得了叔父?況且我隻是一個孩子,孤身一人隻怕早晚也要餓死,看來唯有倚仗他金國將軍了。’隻得跪下道:‘是。’梁王哈哈大笑,道:‘你雖口上答應,心中到底不服,不過也無妨,日後你跟我久了,知道為父的本事,自然便對我崇敬有加了!’”

狄靖天道:“這完顏宗弼,果然一世梟雄,你心裏怎麼想的,他一眼就看得出來。想來你隨他南征北戰,漸漸為其所動了。”

神無天點點頭,卻不回答他話,隻是自顧自說道:“我當時便跟他同行,他讓幾個騎士將叔父帶在馬上,回到軍營,當夜軍醫查探,皆言不知叔父生的什麼病,無法醫治。我見叔父隻是躺著,卻無任何動靜,嚇的又哭,哭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叔父說起話來叫我名字,我喜極而泣,大聲喚他,他卻仍是自顧自說話,全不理我,良久我才發現,他竟已聽不見我說話,我用手拉他,他卻也似感覺不到。”

狄靖天暗道:“這究竟是什麼武功?他又怎會落到如此地步?”

神無天繼續道:“隻聽叔父說道:‘無天,我雖全身失去感覺,卻知你必在身邊,我有一言,你當謹記:我神家受仙佛詛咒,曆代先人皆得這奇怪之病,目不能視、耳不能聽,終年臥床,早晚將終,是以你莫要為吾難受,此乃不解之詛咒,非人為所致也。那些江湖敗類,雖害咱們至此,然你切記,不可為此生複仇之心。人心向善,若一意複仇,難免蒙蔽心智,殺人並不能使你快樂,反而會令你終生痛苦。’”

狄靖天葉千駿聽得此言,皆歎道:“此人被害的如此淒慘,尚有這般胸懷!”

神無天道:“我那時聽了叔父的話,心中又痛又急,痛的是他病重難醫,急的是不敢再生報仇念頭,那我一個人孤零零活在世上,又為了什麼?正自思間,隻聽叔父又道:‘我宋人大都如此,貪婪、自私、虛偽,你要牢記,絕不可如他們一般。雖旁人如此,然武林乃江湖之基,你若為複仇,有朝一日害了這些武林中人,大宋江山必不牢固,恐為外敵所擄。’我聽得叔父言,當時即想:‘宋人有這般多缺點,當真無可救藥了。眼下胡虜南侵,我卻如何想個法子救大宋一救?’這樣我一邊守著叔父一邊思索,不覺竟睡著了。”

“次日一早,梁王便喚我進賬,謂我道:‘吾為你請了個師父,你快來拜見。’我見那人中年模樣,身材高大,端坐在一側,不怒自威。梁王道:‘這位便是端木淩雲大師,你快來磕頭。’我正自猶豫,那人卻道:‘你也是宋人嗎?’我點頭言是,他站起來,又道:‘很好,我亦是宋人,自今往後,你我同助大金國一統天下吧!’我唯唯諾諾,應對幾句,心中卻道:‘他是宋人,為何卻要助胡虜?’梁王見我不做聲,知我不意跟他,乃謂我道:‘宋人如豚犬耳,吾早晚必滅之!你若肯助我,吾當好生教習你兵法謀略,日後必為大金國元勳!’我那時畢竟是個孩子,心中刺痛,嘴上卻不服氣道:‘宋人也有善戰者!’一旁端木淩雲卻道:‘聖人以天下為己任,你年紀尚幼,不懂天下大事,吾說與你聽:為何昔年大唐威震八方而如今弱宋為四鄰所欺壓?你且看數百年前,五胡入中原,中原雖被這五胡搞的一片狼藉,可狼入羊群,帶來血性、帶來榮譽精神,中原之人因此變得皆尚武、不屈,終至隋、唐而崛起,唐亡至今已百年有餘,中原血性之氣消無,正需我大金國一掃中原疲軟之勢,立新朝於天下!’”

“梁王也道:‘眼下雖兵戈四起,也不過是統一之痛,古雲一將功成萬骨枯,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隻要早日一統中原,我大金便可早一日為天下蒼生帶領太平!’我不信道:‘你們胡人,也會善待中原百姓?’梁王哈哈大笑道:‘苻堅、元宏、宇文邕,哪個不是胡人入中原?胡人又怎得不能治中原啦!’我聽他說的有理,也便說不下去了。”

“梁王便道:‘你跟在我軍中,吾要你親眼看看南人有多軟弱無能,我女真戰士有多驍勇!得天下者,必是大金,治天下者,也絕非趙佶這種昏庸無能之輩!’我雖仍不服氣,卻也有些信他之言了。次日梁王隨二太子斡離不大軍啟程,便往黃河岸邊殺來。這****正吃飯間,吾師端木淩雲卻來謂我道:‘你且隨我去看一事!’我便與他乘馬直奔黃河而去,他帶我立於高崗之上,伸手一指,道:‘你看那邊!’我順勢看時,隻見一隊金國騎兵,正驅趕無數大宋百姓,往黃河岸邊而走,從遠望去烏壓壓一片,恐有十餘萬人。”

“吾師便道:‘前番你雖沒有問我,為何棄宋保金?今日我卻可以告訴你:你瞧這些宋人,比大金國的騎士多了百倍不止,竟被區區幾百人驅趕至如此境地,互相踩踏死傷者不可計數,也絕不敢回頭反抗一下!宋人軟弱如此,還有何希望可言?!’我見果然如此,心中一痛,口不能言。吾師又道:‘你隨我來,咱們去近處瞧瞧!’言罷拉著我飛身一躍,他展開輕功,竟往那黃河岸邊而去!”

“不多時我被他帶著到了近處,隻聞人生嘈雜,哭喊呼救不絕於耳,我聽得心中不忍,卻見河邊停著幾條漁船,心中暗道:‘雖不濟得多大用處,倒也可救得不少百姓了。’哪知那些船家,如此時候竟貪心不改,大呼道:‘一人一金方可上船,若是少一分一毫也絕不容他!’眾百姓哪有多少帶得錢財在身上,其時追兵已近,落後之人多有被砍殺者,船家仍不為所動,百姓哭天搶地,好不淒慘。”

葉千駿狄靖天聽到此,亦不由歎氣。

神無天又道:“我當時見了此景,不由憤懣填胸,睚眥欲裂。此時隻見幾條大漢不由分說,竟躍到船上,揮拳將那些船家打落水中,操槳便劃。我心中一喜,叫道:‘好漢子!’哪知這些人身強力壯卻比那些船家還要可惡,竟唯恐船上人多不濟,除了自己家人,竟將上船的其他百姓操槳打落水中,大聲嚷嚷道:‘這船人滿了,誰再上前,休怪老子不客氣!’我心涼了半截,隻聽師父道:‘你瞧見嗎?宋人或懦弱膽怯、或麻木不仁,亦或貪財無度。這些人如此健壯,卻隻敢欺負婦孺,哪裏敢向金國騎士動手?’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覺耳邊風聲大起,師父又將我帶走,我眼睜睜看著那些殘弱百姓被人肆意欺淩,心中痛苦不堪。回到軍營,梁王道:‘為父昨日所言不錯吧?’我再無話說,一夜苦悶。次日一早二太子斡離不下令全軍渡河,我見金國將士或牽馬,或拖著大包擄掠而來的行李珠寶,三五成群不成隊列,轟轟鬧鬧就開始渡河了。其時宋軍恐金人來攻,早將大船燒了個盡,河麵上隻有些許小舟,金兵亂哄哄的乘小舟渡河,我向父王道:‘如此渡河,若宋軍來攻,豈不要全軍覆沒嗎?’父王哈哈大笑:‘你小小年紀,竟也知軍紀,隻是宋人懦弱,斷不會來!’我初時不信,這樣等了四五日,大軍方才全部渡河,期間竟無一個宋兵前來!二太子斡離不立馬河岸,揮鞭大笑,謂我父王曰:‘南朝可謂無人,若以一兩千人守河,我輩豈得渡哉!’父王亦大笑,我一時隻覺羞慚滿臉,深恨宋人之無能。”

狄靖天點頭道:“斡離不此言是也,也難怪你深恨宋人之不爭,惱怒南朝之不幸!”

神無天道:“大軍過了黃河,卻是大肆擄掠,我深以為不妥,便對父王道:‘古來聖賢之君仁義之師多嚴守軍紀,於民秋毫無犯,似二太子這般,如何敢稱拯救南民而來?父仰天而歎,曰:‘若他日為父掌權,定當掃除這般陋習!你當好生努力,他日輔佐為父,你我父子共建這太平盛世。’我見他一片雄心,便點頭應允,他將我帶在身邊,自那以後,每日白天行軍,夜晚教我兵法韜略,我雖非他親生,待我卻似己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