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武當蒙難(1 / 3)

一輛馬車疾馳而過,掀起一陣塵煙。

道路兩側行人各掩口鼻,紛紛皺起眉頭,對那駕車之人頗有怨氣。車夫是一個身著黑色緊身窄衣的瘦削男子,手握韁繩不斷鞭打著一匹遍體黑毛的高大駿馬,那馬口鼻噴著白煙,全身上下一根雜毛也無,顯見的是匹萬裏挑一的良駒。再看身後馬車,那車通體漆黑,連一扇窗子都沒有,活脫脫竟似一口大棺材。道旁幾個年輕人火氣大,被那一陣塵煙惹的正欲破口大罵,看見這一輛漆黑的馬車,竟都不寒而栗,畏縮不敢言了。

那馬車沿著官道奔馳數裏地,卻忽然拐上了一條偏僻小道,徑往山上去了。

眼見那山鬱鬱蔥蔥,天氣雖已入秋,涼意卻並不甚重。其時正值清晨,山間已有農夫挑水劈柴勞作,整個山林卻仍顯肅靜,隻是那馬車一到,驚起無數飛鳥,一時間山林中嘰喳一片,好不熱鬧。

山中一片竹林,清晨朝露仍留在那狹長的竹葉上,一滴滴清澈晶瑩,忽然竹葉顫動,那朝露便跟著跳躍起來,濺落在布滿散落竹葉的泥土中。

一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頭戴包巾、身著麻衫,正在竹林中認真的舞著一柄長劍。

那少年麵皮白淨,柳眉星目,唇紅齒白,倒也頗為秀氣,隻見他右手舉劍,猛地平平刺出,劍氣直逼向前。

他麵前乃是一中年道人,那道人長髯給他劍氣激的飛蕩而起,一身青布衣衫也隨風獵獵作響,他卻忍不住大叫一聲“好!”目中盡是喜悅之色。雙足一點,身子已淩空而起,口中道:“人龍,你這招‘四象無兩’使的甚妙!”言罷身子已飄然落下。

被叫做“人龍”的少年收住劍招,皺眉道:“可是仍然被師父輕易躲過了。”

那中年道人笑道:“我之所以能躲開,全因你功力火候未道,出手便慢了數分之緣故,並非能先料你出招。你向來勤勉,基礎打的十分牢靠,隻是你為人樸實厚道,連劍法也循規蹈矩,為師常為你招式缺乏變化而頭疼。今日你能因形勢而變化劍招,已是頗為不易,如若能保持下去,早晚必然成器!”

人龍喜道:“謝謝師父!”跟著又道:“師父,徒兒有些事情不明白,還望師父賜教。”

中年道人道:“你說來聽聽。”

人龍收起長劍,擦汗道:“我看書上常說,練劍共有四重境界。這第一重,喚作‘手中有劍,心中無劍’。”

中年道人點頭道:“不錯,心中無劍,隻是手中有劍,乃是練劍最低境界,此等人劍法練不精妙,更不懂得劍法之精髓,與那些市井之徒無異耳。”

人龍道:“這第二重,喚作‘手中有劍,心中亦有劍’。”

道人又點頭道:“正是,你現在便是如此,劍隨心動,心念所及,劍亦所及。此乃是劍法至一定境界,然欲更上層樓,當須達第三重境界。”

人龍道:“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道人笑道:“是也,心中有劍,萬物皆可為劍,手中雖無劍,然無往而不利。”

人龍道:“便是師父、太師父這樣的高深境界了!若能達此境界,便可不佩劍在身,縱橫世間了?”

道人搖頭道:“此言差矣,你可切記人外有人,縱然你心中有劍,尋常俗子奈何你不得,然倘與高手相爭,你二人實力在伯仲之間,那麼此時決定勝敗的便不是你對劍道的理解,而是細微之處定勝負了。”

人龍皺眉道:“師父的意思是?”

道人伸手指著人龍佩劍,道:“比如說為師與你比試,縱然為師身上無劍,以為師幾十年功力修為,你縱然有劍在手,也傷不得我,這隻因為師武功在你之上緣故,所以敢以無劍對有劍。然你若武藝不遜於我,咱二人比武,決定勝負的便不在於武藝,比如我今晨若沒吃早飯,亦或昨晚沒有睡好,那麼這些尋常不起眼的小事,就極有可能導致稍有疏忽,而高手相爭,一點疏忽便足以致命!”

人龍恍然道:“原來如此。”

道人繼續道:“既然一點細微之處就足以決定勝敗,那麼高手相爭,誰手中有劍,誰手中無劍,這差別可就大了。無劍再銳,銳不過有劍,以無窮精力禦無劍,又豈能與有劍相爭?不然天下那些神兵利器,又何至於被人搶破頭呢?”

人龍拍手道:“啊呀我明白了。難怪那些武林先輩一麵天天說著‘手中無劍,心中有劍才是練劍真諦’,一麵卻為爭奪那些神劍名刀打的不可開交。”

道人點頭道:“雙管齊下,才是正理,一個人武藝到一定境界,本身就是一柄利劍,但若想更上層樓,自然最好有把趁手的兵器。”

人龍道:“師父,那第四重境界,我卻是看不懂了,何為‘手中無劍,心中亦無劍’?”

道人說道:“便是你心中放下兵戈之爭,看透一切,自己不用劍,別人的劍法,在你眼中也如若雲煙,縹緲不實。”

人龍疑惑道:“如此,便是練劍最高境界嗎?”

道人說道:“非止練劍最高境界,乃世間一切之最高境界。”

人龍道:“那為何世間無人能至此境界?”

道人笑道:“自然有人至此境界,隻是別人不知道罷了。”

人龍更加疑惑,道:“這是為何?”

道人笑道:“心中無劍,便不再爭強好勝,什麼天下第一、武林至尊,都不放在眼裏,他已忘卻江湖,江湖又怎記得他?”

人龍皺眉道:“那這心中無劍,真的能勝過有劍?”

道人深吸一口氣,悠然道:“勝既是不勝,不勝既是勝,勝與不勝,又有何分別?”

人龍道:“可是若不勝,他豈不是要被人殺死?”

道人又道:“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生生死死,又能決定什麼?”

人龍更為疑惑,道:“那這心中無劍,真的是最高境界嗎?”

道人不禁大笑,道:“高既是低,低既是高,高高低低,又有何異?”

人龍道:“世人為何卻要追求這無劍境界?”

道人說道:“一個人若是劍法蓋世,天下無雙,那種寂寞,也不是常人能理解的,到了這種時候,最好的解脫,便是放下手中劍、心中劍,一切無劍,一切無相。”

人龍笑道:“師父講話怎的像那些少林寺的高僧似的。”

道人說道:“佛道本相同,這又有何稀奇,你且不要想太多,安心練劍,要知這四重境界,非是語言能說明白,等你遊曆江湖,見的多了,也便明白了。”

人龍垂首道:“是。”

那中年道人正欲再言,忽聽山中鳥兒驚慌齊鳴,遂皺眉道:“有外人上山來,咱們且去看看。”

師徒二人循聲而走,走不數裏,便聽得一片車轍之音。那中年道人說一聲:“咱們上去瞧瞧!”縱身一躍,身子已落在一株高大繁茂的樹頂上。人龍緊跟他而行,雖然輕身功夫略有不逮,幾個起落,也已立在樹頂。

二人舉目遠眺,不由倒吸一口涼氣,隻見五六口漆黑的大棺材,正自數條道路,急速往山門狂奔。

那棺材自然便是黑馬所拉的漆黑馬車,隻見黑衣車夫將馬車趕到岔路口,便見另一條路駛來一車,亦是黑衣人趕著黑馬,身後一輛漆黑如棺材般的馬車,他二車方才會合,另一條岔道又駛來一車,亦是如此模樣。不多時,自幾個方向,竟有六輛馬車先後趕來。

他六輛車會合一處,並往山門而行。人龍師徒急縱身而下,躍在那山門,與守護山門的數位弟子一齊等待。行車馬夫隻見山前道路越走越寬,越走越是平坦,終於行至一處高大門廊牌坊,牌坊下立著數十名或道或俗打扮之人,門廊上卻書著兩個大字:武當。

人龍猛的一揮手中長劍,示意來者停步,那六輛馬車齊停在麵前,無一造次。人龍身後那中年道人朗聲喝道:“何人上武當山?”言罷走上前來。

隻聽一人道:“福建靖海幫幫主裘萬千,特來拜會武當掌門玄空道長。”他這話語調並不高亢,說的也是平平淡淡,可是聲音竟莫名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似乎冷的如一塊冰。人龍正覺有些發涼,隻見其中一輛馬車上走下一個人來,顯然正是此人方才所言。

那人身材竟十分高大,猿臂虎軀,偉岸非常。他年紀約在二十幾歲,麵黑微須,隻是一雙眼睛卻實在有些駭人,那雙眼睛亦與常人一般黑白分明,所不同的是看上去毫無生氣,竟如死人一般全無情感。聽他說話本已足夠不舒服,再看見這雙眼睛,人龍隻覺連足底都有些發冷了。

隻聽那人冰冷的聲音道:“閣下是何人?”

中年道人打個稽首,道:“貧道乃玄空師尊第八個徒弟,道號非鴻,這是小徒段人龍。”言罷伸手一擺,身後人龍收劍在手,雙手抱拳行了個禮。

那裘萬千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非鴻道長,小人久仰萬分!”他彎腰鞠躬施禮,可是段人龍瞧在眼裏,隻覺此人雖言辭、舉止皆謙卑的很,奈何他一身冰冷的氣質,竟讓人覺得他不過是在做樣子給人看,骨子裏卻傲的瞧不起任何人似的。

非鴻道人道:“好說。閣下欲見家師,不知所為何事?”

裘萬千拱手道:“在下聽聞下月初三乃是玄空道長八十大壽,是以特來祝壽。”

非鴻道人皺起眉頭,道:“家師大壽並未邀請武林同道前來,卻不知……”他話未講完,那裘萬千忽然冷笑一聲,道:“武當乃武林聖地,天下誰人不向往?在下仰慕玄空道長久矣。煩請通報,望勿再多言!”

人龍聽他此言不遜,正欲喝問,非鴻道人卻舉手示意他莫要出頭,微笑道:“閣下既然如此說,還請在此稍待,容貧道通報師尊才是。”

裘萬千略一點頭,道:“有勞道長!”

非鴻道人轉身走進山門,人龍自身後追上,低聲道:“師父,這一行人來者不善,師父為何不將他們趕下山去?”

非鴻道人道:“來者若真不善,又豈能輕易趕的下去?”

他二人穿過山門後那條悠長石板路,連過三處關隘,才到了展旗峰紫霄大殿。段人龍知道太師父必在此處。

玄空道人盡管已是六十九歲高齡,仍然堅持每日練功,幾十年如一日的修煉,早已使他步入世間頂級內功高手之列,然武當老一輩高人淡泊名利,習武隻為精研武學發揚光大,全無世俗好勇鬥狠之心,故玄空能潛心修行,日日提高。

玄空每日寅時便到紫霄大殿開始一日的修煉,所以天亮之後,無論哪一位弟子想要見師尊,隻管來此處即可。

段人龍跟著非鴻道長走至殿外,二人神色肅穆,腳步也輕緩了下來,隻是自殿外遠遠看著玄空運氣。隻見玄空道人身材瘦削,蒼髯皓首,雖已頗顯老態,渾身卻散發柔和而堅定的氣道,段人龍暗自感歎太師父武功已臻化境,心中仰慕不已。他與非鴻道長不敢上前打擾,隻是垂手而立,等候在殿前。

玄空吐納一回,方欲收功,隻聽一人叫道:“掌門師兄,師弟有話說。”

玄空雙目微睜,見來者亦是一老道,那道人年約六十餘歲,須發黑白間雜,此人生的劍眉鷹目,膚色黝黑,方麵大口,正是玄空第三個師弟玄風道人,玄空便道:“玄風師弟,有什麼事情?”

玄風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道:“師兄下月大壽,請柬至昨日已全部發出去了,七大門派四大山莊都已送至。”他看著玄空,又笑道:“若不是師兄執意不要我們把排場做的太大,我倒想將全天下三十六幫會七十二門教全都請來,好好熱鬧熱鬧。”

玄空歎了口氣,苦笑道:“出家人清心寡欲,為何要將這些世俗禮數搬到道觀裏來?若不是你們非要請些人來,我本想連這幾家門派都不打擾的。”他不讓玄風說話,又道:“一大早過來,不會就是為這事吧?”

玄風收起笑容,麵色凝重起來,顯見得心事重重,遲疑了一下,才又道:“師兄,北鬥門出了大事。”

玄空變色道:“出了何事?”他深知那北鬥門坐落於五嶽之首泰山之巔,乃當今武林八大門派之一,與武當派一樣,也是出家了道之門派,隻是與武當專心修習內功不同,北鬥門武功以劍術為主,尤其是他們的掌門人回風道人,劍法已入化境,縱使放眼天下武林,隻怕也未有幾人劍法能在他之上,這樣的門派,竟然也會出事,玄空委實有些吃驚。

玄風凝重道:“北鬥門的回風道長,前日誤中人奸計,被砍掉了雙腿,眼下仍然傷重未愈,性命垂危!”

玄空大吃一驚:“啊!”的一聲,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想不到那劍法無敵的回風道人竟然也會被人砍成殘廢,這消息簡直比太陽被天狗吃了還不可思議。

可是他卻不能不信,玄風道人的臉色,也絕不像是開玩笑。而且也沒有人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因為這種事情簡直一點都不可笑。

玄空沉默良久,才道:“是何人所為?”

玄風道:“天聖教。”

玄空驀地抬頭,又黯然垂首,喃喃道:“不錯,我早該想到是他們幹的。”

玄風雙眸含著怒火,一雙手已緊緊攥成鐵拳。

玄空看了他一眼,歎氣道:“這天聖教本事不小,竟連北鬥門這樣的武林豪門都能挫敗,實為武林大禍啊。”

玄風咬著牙點點頭,道:“現在北鬥門已經群龍無首,回風道長昏迷前曾留下口述,推其師弟青藤道長接任掌門之位。”

玄空點頭道:“青藤道長為人持重,確是掌門人最佳人選。”

玄風似是不想再說北鬥門的事情,歎了口氣,轉移了話題道:“玄明師兄自告奮勇去調查那天聖教,已經數月有餘,不知他……”

玄空打斷他道:“我也正有所擔心,他此行本秘密之極,就連武當知道此事的也不過你我而已,隻是不知為何,我近日卻總是心驚肉跳,隻怕……”他一言及此,不禁搖頭,不肯再說下去,隻是其中意思,玄風又豈能不明白?

師兄弟二人皆沉默不語,殿前非鴻道人與段人龍對視一言,這才走至殿門,輕聲道:“師父,師叔。”段人龍亦上前行禮道:“弟子段人龍,拜見師祖、師叔祖。”